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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藍徽容羞紅了臉,強撐著坐直身軀,聲音細如蚊蚋,嗔道:「還不都是因為你。」

  孔瑄從後看得清楚,她脖頸處都已通紅,不禁起了促狹之心,貼到她耳邊悠悠道:「因為我什麼?」

  藍徽容耳際麻癢直鑽心窩,忍不住輕『啊』一聲,再度向後一倒,孔瑄又待摟住她腰肢,腦中一道閃電劃過,一陣傷痛襲來,手便停在了半空,半晌方提住馬韁,猛夾馬肚,馬兒載著二人向前疾行。

  藍徽容未感覺到他這番異常,馬兒馳出一段,放慢速度,她才漸轉清醒,從孔瑄懷中坐直,將鬢邊散發塞入青帽之中,二人靜靜而行,穿過容州邊境,日夜兼程,直奔蒼山,終於這一日黃昏趕到瞭望蒼峰。

  眼見天色已黑,今夜無法翻過望蒼峰,二人決定在山間歇上一宿,夜寒霜重,縱在地上鋪上了斗篷,藍徽容仍覺有些涼意,想起孔瑄傷勢剛好,只怕也禁受不住這高山寒意,她爬了起來,握住斗篷,悄悄地走到他身邊,正待替他披上,卻見他明亮的眸中滿是笑意,望著自己。

  孔瑄接過藍徽容手中斗篷鋪於身側,將她的手輕輕一扯,二人並肩而臥,仰望星空,聽著彼此甜柔的呼吸聲,誰也沒有說話,也許是覺得徹底擺脫了以前噩夢般的生活,也許是知道蒼山就在眼前,藍徽容的心格外安逸,不知不覺中便睡了過去。

  等醒過來時,只見孔瑄的斗篷覆於自己身上,他卻已不見了蹤影。藍徽容一陣莫名的心慌,猛然站起,大聲呼道:「孔瑄!」呼聲中帶上了一絲焦慮之情。

  孔瑄正在林內練劍,聽得她的呼喚,急奔了過來:「容兒,怎麼了?!」

  藍徽容心頭一松,也覺自己有些好笑,如同一隻尋找母鹿的幼鹿一般,臉上泛起紅暈,轉過身去:「沒什麼。」

  孔瑄漸明她心思,走了過來,將她擁入懷中,輕歎一聲:「容兒,你放心,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我會一直陪著你。」

  懷中的人兒柔軟而嬌怯,他迷醉中卻再度有一陣傷痛襲來,心中默默道:容兒,我會一直陪著你,用這最後的時光陪著你,只求你將來,不要恨我,不能給你更多的時光。

  二人翻過望蒼峰,日行夜宿,向西而行,這一路走來,經過了高山、草甸、湖泊、河流,雖已入冬,草甸枯黃,湖水冰寒,滿目皆是蒼茫之色,藍徽容卻看得興致盎然,在她心中,這段旅程便如同一場甜美的夢,有時,看到一處景致,與母親描述相符,她便會驚喜地呼叫,興奮地拍打著孔瑄的手。

  天高雲闊,風兒都帶上了甜美的氣息,孔瑄從未見過這樣的藍徽容,如同一個小女孩一般,渾身上下閃著奪目的光彩,或驚呼、或大笑、或嬌縱,或輕柔。

  她看到草甸上若是還有某些花兒在迎著寒冬的風傲然開放,便會尖叫著撲過去,然後很溫柔地注視著那朵花兒,長久才肯站起身來;她看到牧民的牛羊經過,也會很開心地跟上十裡八裡,有時還嬌憨地學上幾聲牛兒哞鳴,然後笑得前仰後合;她看到美得不象人間的大小湖泊,便會鬆開他的手,直撲水中,掬起水來灑向他的面容,卻不顧那冰寒的湖水已將她的裙裾濕透。

  他這才知道,她並不總是只有溫柔的笑容,淡定的性格,她也有這般任性嬌蠻的時候,她若是高興時,可以如春花般燦爛,她若是使起小性子來,卻又如小牛犢般執拗。

  嬌弱時,她可以在寒風細雨中縮入自己的懷抱;堅強時,她也可以於長夜默默替自己蓋上斗篷,燃起火堆;溫柔時,她會靜靜地依靠著自己,一言不發,聽著彼此的心跳。

  以往的他,只是看到了她的某些方面,這段時日的朝夕相處,沒有任何往事的干擾,他看到了更豐富的她。他的心中,滿滿當當,裝著的全都是她,他的骨子裡,絲絲縷縷,沁著的也全都是她。

  而藍徽容,也感覺自己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孔瑄,他象高山,替自己擋住風雨,他象和風,輕輕地包容著自己。開心時,可以向他撒嬌發嗔,靜默時,可以依於他懷中聆聽心跳,他也會經常嘲笑調侃著自己象小女孩般的行徑,話語中更多的卻是無盡的寵溺。

  這樣遠離過去的生活,瀟灑如風的時光,甜得象蜜,濃得象酒,美得象詩,讓二人浸入其中,誰也不願意提起以前的人和事,誰也不願意從這場美夢中醒來。

  只是,藍徽容始終沒有覺察到孔瑄眼底深處的那一絲憂傷,始終沒有覺察到他在與自己耳鬢廝磨到一定程度時強自控制的怪異行為,她只是羞澀地暗自想著,等有一日,二人安定下來,正式成親以後,自己便可以真正成為他的容兒了。

  這日,二人行到了蒼山山脈中段,孔瑄向村民打聽才知道到了翠姑峰,翠姑峰山高入雲,因長滿了翠綠的雲杉,山巒形狀似一姑娘的髮髻而得名。

  眼看寒風越刮越勁,孔瑄笑道:「容兒,看來我們的旅程得告一段落了。」

  藍徽容有些不舍,無奈道:「我還想趁著下第一場雪前趕到霧海呢,看來是不成的了。」

  「不怕,等雪下定,霧海冰封了,我們再去,說不定更有一番意味。只是我們現在得找個地方安定下來才行,今冬第一場大風雪看樣子再過幾天就要到了。」孔瑄安慰她道。

  藍徽容也知他所說不差,二人商議了一下,驅馬到幾十裡外的集市上購來了一應工具物品和部分食糧,又趕回翠姑峰下。

  藍徽容曾聽母親說過,翠姑峰頂有一溫泉,即使是冰雪封山的季節,泉水仍是熱意騰騰,溫泉下方有成片的雲杉林,林間有一空地,是極好的安家所在,只是因為一路到山頂都是陡峰連天,極難行走,沒有一定的輕功是很難上到峰頂的,故此人跡罕至。

  她向孔瑄一說,二人興致高揚,一致決定將過冬的地方安在那處,孔瑄出面將那匹陪伴了二人一個多月的馬兒賣掉,換來一些衣物和過冬物品,二人負著數包東西上了翠姑峰。

  二人施展輕功,過險峰,越陡壁,沿著山峰的走勢一路攀援而上,終在精疲力盡、大汗淋漓之時,到達了翠姑峰頂。

  接下來的幾日,二人趁著暴風雪未到,齊心協力,伐木為屋,鋸杉為床,這日黃昏,眼看著寒風刮過木屋旁的雲杉林,風雪欲來,而孔瑄也終於將小木屋的最後一根木榫敲入,藍徽容忍不住開顏而笑。

  孔瑄直起腰來,二人長久地微笑對望,慢慢伸出手來,相牽著走入木屋之中。

  木屋僅前後兩間,孔瑄在前面一間搭了一個小小的灶台,造了一張簡陋的木桌和幾把木凳,擺了一張木榻。後面一間則擺了一張小小的木床和木台,再無他物。

  這木屋是如此簡陋,有些地方甚至還有著未曾剝落的樹皮,邊邊角角也並不齊整,但在二人眼中,卻如同進入了世上最華麗的宮殿。

  這夜,藍徽容下廚,菜式僅一樣——菜幹煮鹹肉,孔瑄不知何時偷偷帶了一壺酒上山,見他傷已痊癒,藍徽容倒也未反對,二人各飲數杯,意興濃濃時藍徽容突然放下筷子,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孔瑄,你聽!」

  孔瑄聽了一陣:「容兒,你聽到什麼了?」

  「下雪的聲音。」藍徽容站起身來,拉開房門,奔了出去。

  這時,風小了很多,潔白的雪花星星點點,自未完全黑透的天空灑灑而下,宛如一朵朵梨花,在空中冉冉盛開,又似一隻只白鳥,在風中自由地飛翔。

  藍徽容眯起眼,伸出手來,讓那雪花落於自己的手上,灑於自己的眉間,孔瑄默默走到她的身後,隱隱聽到她竟在低聲飲泣,他從後面環住她,輕聲道:「怎麼哭了?」

  藍徽容靠上他的胸膛,喃喃道:「孔瑄,到現在,我才確信,我不是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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