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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孔瑄本是側身望向另一邊,船身搖晃之時正運力穩住身形,聽得聶蕤呼叫,心中一驚,便欲跳下船頭,聶蕤伸手急將他拉住:「阿瑄哥,你身上有傷,不能下水。」說著回轉頭大聲嬌呼:「快來人,容姐姐掉水裡了!」

  她正呼叫間,孔瑄卻忽然省起並未聽到有水花濺起的聲音,蹲下身去,探頭看向船下,只見藍徽容正雙手扳住船側橫木,身子懸掛在船外,望著他眨了一下眼睛,微微而笑,孔瑄心中漸漸明白,面上漸湧笑意,柔聲道:「別調皮了,快上來,吊久了手會酸的。」說著伸出手來。

  藍徽容聽他這話中憐惜、疼愛、寵溺之意甚濃,心尖隱有一股蜜意湧上,這一瞬間,先前孔瑄沉默給她帶來的傷痛慢慢消失,她似乎看到了孔瑄的心,他的心定也如自己的心,只是,他有什麼苦衷吧。她望向孔瑄柔和的笑容,終將右手遞入孔瑄手中,兩人相視一笑,先前的激烈與不快似消失不見。

  正在這時,一人由孔瑄身邊如魚躍龍門,快似疾風,『撲嗵』一聲跳入湖中。

  慕世琮與四公子在艙內猜拳行令,正有了幾分醉意,船身劇烈搖晃之時,手中之酒灑在身上,不免有些不悅,正待開口說話,忽然聽到船頭傳來聶蕤的呼叫之聲:「快來人,容姐姐掉水裡了!」

  他腦中轟的一聲,將手中酒杯一扔,猛然跳將起來,直沖向船頭,縱身躍入湖中。

  湖水寒冷,他心頭卻如有一團烈火炙烤,這一刻,他甚至都不能正常思考,就想不到容兒身具上乘武功,內力深厚,縱是落水,也必然無恙。他只是茫然在水中尋找數圈,不見那時刻縈繞於心的身影,心中焦慮萬分,鑽出水面,放聲大呼:「容兒,容兒!」

  四周一片迷蒙,黑夜與燈光交匯的迷蒙,他眼光掃過湖面,呼叫的聲音隱隱帶上了一縷悲傷:「容兒,容兒!」

  清澈的聲音從船頭上方傳來,藍徽容略帶訝異俯視著水中的慕世琮:「侯爺,我在這裡。」

  船頭,孔瑄若有所思,聶蕤俏臉慘白,崔放張嘴結舌,四公子面露訝色,齊齊呆望著水中一臉焦慮之色的慕世琮。

  慕世琮愣得片刻,猛然一聲大叫,鑽入水中,半天才重新浮了上來,伸手抓住崔放遞過來的竹篙,飛身上船,帶起一大串銀白色的水花,也帶上一股冷冽至極的寒風。

  他面上如數九寒天,全身的水滴也如結成了冰棱,眼中卻似要噴出火來,他大步逼近藍徽容,咬牙切齒道:「很好玩是吧?!有種你就真的跳下去啊!」

  藍徽容見他淩厲逼人,退後兩步,卻只是平靜地凝望著他,也不說話,慕世琮將欲上前說話的孔瑄一把推開,胸膛劇烈起伏,似有沖天怒火,偏在藍徽容寧靜目光的注視下,悉數憋回體內,終冷哼一聲,將身上外袍迅速除下,狠狠摔落在地,沖回艙內。

  慕世琮怒氣衝衝坐於內艙之中,隨從們趕緊遞上乾淨衣物,他不發一言,感覺全身都在劇烈顫慄,只是究竟是為被戲弄的憤怒還是為剛才那一瞬間隱隱察覺到的真心,他也說不清楚。

  四公子擠眉弄眼的步入內艙,賀知秋賊笑嘻嘻,湊近慕世琮:「侯爺,怎麼了?!你竟喜歡上這藍霞仙子不成?」

  另一人嘻笑著接口:「就是,侯爺可從未這般緊張過一個女子的。」

  慕世琮『騰』地站了起來,將四人用力推出內艙,怒道:「胡說八道!你們若敢造謠生事,毀人家清譽,休怪我翻臉無情!」

  他『呯』地一聲關上艙門,卻覺好象全身氣力泄盡,頹然坐於椅中,怎麼可能?自己怎麼可能會喜歡上她?論美貌,她不及蕤兒,甚至還不如這潭州城中的某些世家小姐,論性情,她哪有恭謹溫柔,彪悍勇猛倒是不差,論親厚,她才與自己相識三個月而已,恢復女兒身才不過短短二十來天,自己怎麼可能會喜歡上她?傳出去豈不是會讓全天下的人笑壞了大牙?!

  可為何?自己竟會時時刻刻想見到她?為何看到她與孔瑄那般親密會莫名的不舒服?為何聽到她落水會這般焦慮這般衝動?究竟是為什麼呢?

  自出生以來,他從未象此刻這般心亂,從來,他都是那個眼高於頂,以文才武功傲視東朝,除卻蕤兒,不願多看其他女人一眼的小侯爺,何曾這般怕一個年輕女子寧靜的眼神,這般時時記掛著她,時時想見到她微笑的面容,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艙外再度傳來一陣驚呼,艙門被震天拍響,崔放急呼:「侯爺,不好了,容姐姐真的跳下去了!」

  慕世琮『啊』的跳了起來,拉開艙門,沖到船頭,眼見前方水中藍徽容正沉沉浮浮,不及思考,騰身而起,再度跳落湖中。

  冰涼的湖水中,慕世琮奮力游到藍徽容身邊,正待一吐胸中怒火,藍徽容喜道:「侯爺,快來幫忙。」

  他凝目細看,這才發現藍徽容身邊還有一年輕女子,似是因溺水而昏迷,被她拖住右臂往畫舫遊回,他忙遊近,拖住那年輕女子左臂,兩人齊齊遊回畫舫旁,早有隨從跳落水中,接過那溺水女子,又將二人拉上船來。

  上得船來,藍徽容抱過那溺水女子,將她平放於船板上,不停擠壓她的胸口,那女子卻面色慘白,毫無反應。眾人這才看清這落水女子歌妓裝扮,顯是從剛才擦舟而過的那艘風月畫舫上跌落水中的。

  藍徽容正焦慮間,孔瑄步將過來,兩人配合,一人壓其前胸,一人拍其後背,齊齊運力,數下之後,那女子『哇』的一聲吐出數口渾水,呻吟一聲,四肢微微顫動。

  藍徽容放下心頭大石,籲出一口長氣,這時方覺濕衣沾身,有些涼意。孔瑄忙握住她的右手,輸過一股真氣,輕聲道:「快運氣,別凍壞了。」

  藍徽容朝他微微一笑,坐於船板之上,運氣驅散身上寒意。慕世琮披上隨從遞過來的披風,靜靜地凝望著藍徽容,目中怒火不再,漸漸湧上的是無盡的溫柔。

  聶蕤見孔瑄和慕世琮面上神色,心中一酸,低聲道:「這等煙花女子,救她上來,髒了侯爺的手!」

  聽她此言,藍徽容想起遠在容州的月姨,心中一痛,猛然睜開雙眼,站起身來,冷冽的目光望向聶蕤:「聶小姐,煙花女子也是人,青樓裡也有許多世家小姐,因家道敗落,或父兄獲罪,而被迫淪落風塵,還望聶小姐莫忘記了這一點。」

  聶蕤被她這話嗆得花容失色,欲待反駁,卻被她清冷目光望來,張嘴結舌,呐呐無言。

  這時,藍徽容立於船板中央,濕衣粘在身上,曲線畢露,玲瓏有致,眼見那四位世家公子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慕世琮心頭火起,解下肩上披風,猛然罩上藍徽容身軀,藍徽容眼前突黑,未及反應,已被慕世琮攔腰抱入內艙之中。

  藍徽容也不掙扎,待慕世琮將她放落於軟榻之上,方輕輕掀開披風,攏在胸前,望向慕世琮,正待說話,卻見他面上盡是溫柔神色,定定地望著自己,眼中的光芒讓人心驚,藍徽容心中似有所悟,也不慌亂,淡定地回望著他。

  慕世琮被她淡定的目光看得有些難受,沉默片刻,轉身走向艙門,靜靜走了出去。

  經此一擾,自也無法再繼續泛舟,畫舫靠岸,隨從們速將馬車調至岸邊,藍徽容擁著披風,也不再看向眾人,離船上岸,坐入馬車之中。

  孔瑄跟著登上馬車,細看她的神色,微笑道:「今日你這藍霞仙子可再度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怎麼還這麼悶悶不樂?」

  藍徽容將頭靠上椅背,半晌後輕聲道:「孔瑄,我很累。」

  孔瑄聽她直呼自己的名字,心頭一跳,兩人自相識以來,她從未這般喚過自己,總是以軍職相稱,此時卻這般喚著自己的名字,有幾分依戀,幾分軟弱,還有幾分傷楚,他見她面上疲倦之意甚濃,心湧憐惜,坐於她身側,將她的頭輕輕扳過放於自己右肩,柔聲道:「累就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就好了。」

  藍徽容輕嗯一聲,閉上雙眼,片刻後低低道:「孔瑄,三日之後給我答覆吧。」孔瑄低頭無語,默默握住她的左手,真氣輸入她的體內,替她驅散濕衣帶來的涼氣。

  這時,聶蕤面無表情登上馬車,見二人這般情形,也不出聲,默默坐於對面,緊咬下唇,將頭扭向一邊。

  慕世琮待隨從們牽過馬來,本欲縱身上馬,卻不放心車內的藍徽容,掀開車簾,望向車內,雙足便如被定住了一般,再也提不動腳步,孔瑄與他長久地對望,誰也沒有說話,直至崔放在旁輕呼『侯爺』,慕世琮方猛然將車簾放下,躍身上馬,清喝一聲,當先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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