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青山接流水 | 上頁 下頁
四五


  她力拼強敵,又使出耗盡真氣的招數,早已疲倦難支,岳鐵成為救她身負重傷已讓她難以承受,此刻見到這慕王爺竟是那言文書,一股強烈的不安席捲全身,雙腳一軟,又再度坐在了地上。

  紛亂間,城門匆匆閉上,岳鐵成被迅速抬往太守府,藍徽容也被孔瑄扶起托上馬,隨著慕王爺進了太守府。

  她腦中一片混亂,全身無力,神情目然地坐於室內一角,看著軍醫們忙亂地替岳鐵成撥出長箭,看著眾人來來往往,看著慕王爺坐于岳鐵成身邊,複雜的目光偶爾掠過自己的面容。

  慕世琮見她面色有些異常,拉了拉孔瑄,湊近低聲道:「方清可從未這樣失色過,有點不對。」

  孔瑄眼中閃過一絲憂慮:「想來他是十分重情義之人,岳將軍是為了救他,只怕他——」

  室內嘈雜人聲漸漸淡去,只余慕王爺、慕世琮、孔瑄、藍徽容和一名軍醫。

  軍醫行到慕王爺身邊行禮,語調有些沉重:「王爺,箭上有毒,又正中心肺之處,岳將軍他只怕——」

  藍徽容痛苦地閉上雙眼,淚水奔湧而出,難道,這位可親可敬如自家長輩一般的岳將軍,就要為了救自己而去嗎?

  慕王爺也是身形輕晃:「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軍醫輕輕搖了搖頭:「王爺,看岳將軍還有什麼話要交待,儘快吧!」

  慕王爺面帶悲戚,閉上眼來,片刻後緩緩睜開,行到榻前,凝望著微睜雙眼,喘著粗氣的岳鐵成,輕聲道:「鐵成,是三哥對不起你!」

  岳鐵成目光迷離,似在找尋什麼,微弱喚道:「那孩子呢?」

  慕王爺心中一歎,回過頭來:「方校尉!」

  他這聲呼喚如靜水生波,藍徽容猛然驚醒,掙扎著走到榻前,跪於地上,望著岳鐵成,淚水成串滑過面頰,哽咽呼道:「岳將軍!」

  「孩子,別哭,我想求你一事!」岳鐵成的聲音如從地獄中傳出,如噩夢般飄渺,在藍徽容心頭絞結纏繞。

  藍徽容心頭劇痛,撫榻泣道:「岳將軍,您說,我定要做到。」

  「孩子,在我死之前,你能不能,能不能唱首歌給我聽?」岳鐵成雙目圓睜,望著屋頂,眼神更是迷離。

  藍徽容不停搖頭又不停點頭:「您不會死的,您要活下去。」見岳鐵成目中隱現哀求之意,她泣不成聲:「您想聽什麼歌?我唱給您聽。」

  岳鐵成雙唇顫抖,喉間隱有歌聲發出,藍徽容聽不清楚,忙俯身過去,只聽岳鐵成喉間顫抖著反復唱道:「鐵牛鐵牛,我家有只大鐵牛——」

  驚雷在室中炸響,狂濤卷起,風聲呼嘯過藍徽容的耳邊,她再也支撐不住,面色煞白,跪坐在了地上。

  「鐵牛鐵牛,我家有只大鐵牛,牽著一隻大黃牛,遇到一隻大水牛,鐵牛黃牛和水牛,哪只才是真的牛?」

  遙遠的童年,母親抱著自己,輕聲哼唱著這首如童謠般的歌曲,似是想起了什麼,淡淡而笑,笑中似還有一絲寵溺。

  「母親,黃牛和水牛我知道,鐵牛是什麼牛啊?!」

  「鐵牛啊,他不是牛,是一個人。」

  「是什麼人?為什麼叫他鐵牛?」

  「他是母親的弟弟,因為名字中有個鐵字,脾氣又倔得象頭牛,所以大家都叫他鐵牛了。」母親微微而笑。

  「是您的親弟弟嗎?那就是我的親舅舅了。」

  「不是,他不是母親的親弟弟,卻比親弟弟還要親。」母親遙望著北方,悠悠說道。

  「那他現在在哪裡,容兒想見他。」

  母親搖了搖頭:「容兒不能去見他,他可能已不認得我這個姐姐了。」

  藍徽容心亂如麻,原來,原來岳將軍就是鐵牛舅舅,原來,他們早已猜到了自己的來歷,原來,慕王爺那日假裝成文書竟是來試探自己的。

  她暗罵自己:怎麼那麼愚笨?慕王爺假裝成言文書那日,進帳直至行到自己面前悄無聲息,自己毫無感覺,分明是當世高手,他又那般氣度,他的眉眼與慕世琮還有幾分相象,自己怎麼就沒有想到?

  他拿走了自己織給崔放的蚱蜢,他早知自己是方清,那日又隱瞞身份盤問自己的身世,考較兵策,他是不是早就察覺到了什麼?現在,岳將軍又要自己唱出這首歌,分明是已猜到自己與母親有關,這歌,一旦唱出,將進一步證實自己的來歷,而如果不唱,又如何面對眼前這人哀盼的眼神,如何面對他那聲飽含疼愛的呼喚?

  這歌,到底是唱還是不唱呢?

  二三、青衫

  「鐵牛鐵牛,我家有只大鐵牛,牽著一隻大黃牛,遇到一隻大水牛,鐵牛黃牛和水牛,哪只才是真的牛?」

  藍徽容帶著哽咽的歌聲在室內低沉地迴響,她緊緊握住岳鐵成的手,眼淚如珍珠般掉落下來,這一刻,她想起母親唱到這首歌時的淡淡笑容,想起岳鐵成打馬過來的那聲呼喚,想起他關愛的眼神,這一刻,她忘記了身側坐著的慕王爺,也忘記了無月庵中的無塵師太,更忘了母親的那封遺書。

  淚水湮濕了她的面頰,淌入她的頸中,為什麼?為什麼要面對這麼殘酷的生離死別?為什麼剛一知道誰是鐵牛舅舅,就要眼睜睜看著他為救自己而死?母親,你為什麼要送我來經歷這一切,為什麼要我踏入這個痛苦的深淵?

  慕王爺仰起頭來,閉上雙眼,修長的十指卻在緊緊摳住楠木椅的扶手,青筋暴起虯結,似有滾滾巨浪要破膚而出。

  慕世琮與孔瑄對望一眼,難過之餘,心頭疑慮漸漸湧起:這方清,到底是何來歷?

  歌聲散去,藍徽容伏于岳鐵成身邊,望著他唇邊勉強露出滿足的笑容,更是傷心難言。

  「孩子,這首歌,是誰教你的?」岳鐵成聽完歌,卻似有了些精神,喘氣問道。

  藍徽容見他面色泛紅,雙目隱赤,隱隱覺得他是迴光返照,痛苦襲上心頭,熱血流湧,她低頭輕聲道:「是我母親教我的。」

  「你母親她,她的左手腕內側,是不是有一道寸許長的胎記?!」岳鐵成反手緊緊攥住藍徽容的手,努力著想抬起頭來,睜大眼睛,帶著極度渴求的神色望著她。

  藍徽容到了這時,將心一橫,豁了出去,點頭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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