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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藍徽容見他負手在帳後察看了一番,忙跟了上去:「言文書,您還是在前面等吧,侯爺不喜別人進內帳的。」

  那言文書細細地看了她幾眼,踱到前帳椅中坐下,拾起那本《兵策》,翻開看了一下,問道:「方校尉也學過這本《兵策》?」

  藍徽容斟上茶來:「幼時學過一些,學得不精。」

  「那剛才你念的那段有關兵者仁器也的話,是誰教你的?倒是挺有見解的。」言文書閑閑問道。

  藍徽容平靜答道:「這倒是忘了,好似不是師傅教的,是在何處聽過,心有所感,就念了出來,至於是誰說過的,想不起來了。」

  言文書再將那句話輕念了一遍,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抬起頭來望向藍徽容:「方校尉是哪裡人?」

  「蓮花寨方家村人。」

  「今年多大了?」

  「虛歲二十。」

  「哦。」言文書微笑道:「比小侯爺小上一歲。家中還有何人?」

  藍徽容不知這言文書問自己這些話是何用意,但覺他笑容可親,面目慈善,眼神中似還有幾分疼惜之色,稍稍放鬆下來:「家中親人都不在了,我現在是孤身一人。」想起父母先後離自己而去,藍徽容語調便稍稍有些淒哀之意。

  言文書聽得真切,眼中閃過一絲痛意,沉默一陣,站起身來:「方校尉一表人才,我一見如故。你安心呆在這裡,若是有什麼難處,可到王爺帳中找我,我自會幫你。」不待藍徽容回答,掀簾而去。

  藍徽容側頭想了一陣,覺這人有些怪異,但終究對自己是一片好意,如果真是慕王爺帳中的文書,是不是可以借他接近慕王爺呢?不及細想,慕世琮回到營帳,她便也將此事暫時擺在了一邊。

  接下來的幾日,藍徽容與慕世琮倒也和平相處,只是很少說話,她細心周到,慕世琮帳內諸事打點得十分妥當,茶水衣物,文書筆墨,竟讓慕世琮挑不出一點毛病,感覺比在潭州王府內還要舒適,他又覺這方清不多言,不生事,自己有什麼需要,他總是想在了前面,備得妥妥當當,自己想安靜的時候,他也縮於帳角,不發一言,竟是十分的貼心如意。

  慕世琮也曾幾次暗自試探於他,基本排除了他是京城派來的暗探,若不是仍懷疑他是西狄國奸細,倒有些想時刻將他帶在身邊的想法。

  他每日忙於操練兵務,研討戰策,在帳中的時間不多,藍徽容也覺輕鬆,崔放每日都過來玩耍,與藍徽容其樂融融,有時慕世琮撞見,倒未再氣惱。

  藍徽容仍舊每日乘著黃昏溜出兵營去山間沐浴,夜色深深時下山回營,每日也都見孔瑄守于林間相候,她知他是一片好意,防有營中士兵偷溜上山,撞見自己,於上山處替自己把風,心中感激,便與他日益熟絡,兩人每日一路回營,仿似結交了多年的好友,說說笑笑,有時比試一番,給枯燥的軍營生活添了幾分樂趣。

  見藍徽容老是稱呼自己為『郎將大人』,孔瑄渾身不自在,便要她在無人時稱自己為『孔兄』即可,藍徽容卻哈哈大笑,孔瑄領悟過來,笑言二人之姓連起來可就是『孔方兄』,實是怪異至極。

  這日早晨起來,藍徽容便覺天氣有些反常,十分悶熱,天一直陰沉沉的,雲層漸厚,累積成嚇人的烏青色,但雨卻始終沒有落下來,汗意從每個人的額間背心透出,軍營中流動著一股難聞的濕燥之氣。

  慕世琮的臉色也如天空一般陰沉,自早上起便不發一言,藍徽容為他端上茶水,他冷冷地盯著她看了一陣,直至孔瑄打簾進來才拂袖而去。

  孔瑄見狀苦笑一聲,向藍徽容輕聲道:「今天萬事小心一些。」

  「怎麼了?」

  「今天是聶老將軍的忌日,別人還好,你得躲著他些。」說著匆匆追了上去。

  藍徽容也曾聽崔放隱隱提起過聶老將軍的事情,知是慕世琮誤信西狄國暗探,累得聶老將軍慘死流火穀,具體經過並不得知,但知這是慕世琮心中最深的一道傷口,經過幾天的朝夕相處,她覺得這小侯爺倒也不似先前認為的那般孤傲,偶爾還可見他天真率性的一面,想起他始終無法治癒這道傷口,輕輕搖了搖頭,轉回帳中替他將戰袍細細疊好。

  至黃昏時分,雨終於大點大點地砸落下來,越下越大,仿似天上開了個大口子,傾盆而下。藍徽容見雨勢甚大,便打消了去山間沐浴的念頭,坐於帳內,望著帳外沉肅的大雨,兩個時辰過去,都未見慕世琮回來。

  想起他今日的神色,她便隱有擔憂,等到亥時末,仍未見他回轉,藍徽容終按捺不住,披上蓑衣,奔到孔瑄營帳。

  孔瑄剛剛睡下,聽得藍徽容在門口輕喚,忙披衫出來,見狂風將藍徽容的蓑衣高高揚起,她纖細的身軀似就要隨風而去,忙將她拉入帳內:「怎麼了?」

  「侯爺是不是還在王爺大帳?」

  「沒有啊,王爺知侯爺今日心情不佳,晚飯後的功課也未考究了,侯爺在我這處呆了一會就走了,怎麼了?還沒回營帳嗎?」

  兩人對望一眼,孔瑄也迅速披上蓑衣,取過一盞氣死風燈,兩人匆匆出了大營。

  在大營內外細尋一番未果,孔瑄有些焦慮:「前年和去年今日都是在潭州,還有蕤兒鎮著他,他不敢亂來,今年在這軍中,只怕他非將三年來的積鬱狠狠渲泄出來才肯罷休,現在是非常時期,若是有個差池,可——」

  藍徽容卻比他鎮定,想了一下道:「我們分頭找,雨勢這麼大,拖久了不是個辦法。」孔瑄點了點頭,兩人約定每半個時辰,回那日比武的林間碰頭,便分頭上了山。

  十九、賭局

  暴雨傾泄,山間泥濘難行,藍徽容即使披了蓑衣,也是全身漸濕,手中氣死風燈搖曳閃爍,微弱的燈光照映下,她在山間尋找良久,仍未見慕世琮身影,心中憂慮之情漸盛。

  她與慕世琮雖從一開始便交惡,也甚少說話,但從崔放和孔瑄的口中,從全營將士崇敬的目光中,她也知他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並不是那等刻薄寡恩、冷血無情之徒。

  她記得母親曾說過,看一個人不能只看表面,也不能單從他的言行舉止去判斷,而需從長期的相處,多方面、多個人口中去瞭解他,所以,經過一段時日的相處,她漸漸能夠看到慕世琮冷酷外表下也有著一顆純善的心。

  單從他始終放不下聶老將軍之死一事,藍徽容便對慕世琮有幾分敬意,一個人知道自己做錯事,並勇於承擔這份責任,便是一個真正有勇氣的人,他身為侯爺,屬下在軍事行動中陣亡本也是正常之事,但他沒有推卸責任,有自責的勇氣,便不是一般的王侯貴族之流所能做到的。

  眼見風強雨盛,山路難行,藍徽容就著依稀的燈光摸索著進了一片樹林,林間漆黑一片,她舉著燈籠看了一圈,未有發現,正待轉身出林,忽然停下了腳步。

  林中黑暗處,一個孤獨的身影靠住大樹,風雨將他襯得如黑夜中獨行的狼,又如蒼穹下落單的大雁。藍徽容抬眼望去,又似見到了沙場之上,血河蜿蜒,浮雲遮蓋四方,只有他沉重的背影迎風而立,鋒棱盡出後蹣跚而行。

  藍徽容慢慢走近,慕世琮緩緩抬起頭來,風雨中燈火搖曳,悠悠天地承載著最深的記憶,一瞬間,藍徽容看到了他眼眸底處的血腥和戾氣,心猛然一驚,來不及反應,慕世琮已撲了上來,右手緊緊的扼住了她的喉嚨。

  燈籠掉落于地,藍徽容舉手相抗,卻被慕世琮左手扼住腰腹,使不出內力,喉間力道漸緊,也無法呼出聲來。

  慕世琮將她推至樹上,藍徽容看得清楚,他的眼中閃爍著傷痛與絕望,濃烈的酒氣撲入鼻中,顫抖的聲音在風雨中清晰傳來:「說,你是不是西狄賊人派來的暗探?!你這次又想來害誰?你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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