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騎士的沙丘 | 上頁 下頁
一九四


  那是一場夢,年特醒來的時候,就躺在屍堆裡,穿著鎧甲握著劍,但確實有陽光暖暖照在臉上。他凝望著藍色的天空,那是一個黎明的時刻,關於為什麼會在這裡他一點兒也不奇怪。

  耳中傳來悠揚的歌聲,那是普休斯的女祭祀們合唱晨禱的聖歌。至少有三千人在一起低聲吟唱,匯合成柔和恬靜的聲音在大地上蔓延,讓死者的靈魂籍此得到慰籍,驅散黑暗殘留的影響。

  大地微微有些晃動,年特搬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屍體坐起來,看到以諾王城上空整個被密不透風的烏雲所籠罩,而烏雲現在正要散開來,布向自己的頭頂。黑暗的軍隊正從城裡列著隊向這裡走來,骷髏一言不發兇狠地拎著盾牌,惡魔手中拎著地獄犬,他們把腳步踏得地動山搖,驅趕更低級的僵屍走在前面。

  烏雲中飛出山一樣巨大的黑龍,好像天空打開了門戶。黑暗騎士在地面一字排開,拿著嗜血的巨大彎刀。魔女和黑暗牧師在他們的後面飄動,將面孔和手臂都藏在袍袖當中,腳下是濕漉漉的羞辱和摩擦在廢墟上的音響。號角召集著不法的徒眾,半羊人怯懦地跟在後面持著箭弩。

  光明在那空間裡被淹沒了,惡魔之王巨大的吼叫聲宣洩著復仇的意志,一個人在那千軍萬馬之中只是可憐的滄海一粟。

  年特震驚了,黑暗的勢力傾巢而出,誰能阻擋惡魔之王?他望望天空,希望能夠清楚地知道目前的狀況。惡魔的鼓聲讓他心急如焚,然而他還是感到了神聖的力量,從地面,從白玉聖城的方向傳過來。他回過身,看到了騎士的沙丘,和一眼望不到邊的旗幟,還有熟悉的「嘩嘩」的鐵鍊聲。

  「玫瑰騎士團?」年特喜出望外。

  頭戴金色戰盔,身經百戰,玫瑰騎士的戰法天下聞名。那是玫瑰郡特有的陣容,最適合平原作戰。從人到馬都有最好的鍛造技術鑄造出連身鎧甲,馬和馬之間用鉤環和鐵鍊相連,三十騎一排,兩側弓箭亂放,中間都是長槍,就是所謂的連環陣。最前排是重鎧甲,胸甲特別結實,根本用不著盾牌。十排一伍,交叉編隊,一旦遇到阻礙前方馬隊自然極成一團圍攻,後排幾乎不需要安排就可以向前補齊並且更替受阻部隊。

  訓練有素的馬隊一旦跑起來,橫衝直撞,驚天動地,不由你不向前沖。四十萬精騎全方面作戰,沒有什麼可以擋得住。為了鑄造這些精騎的鎧甲,發揮最大的威力,玫瑰郡最普通的輕騎兵的戰鬥武裝可以和騎士相比,耗資三億金幣,每年的維護費用高達一千三百萬金幣,所以又稱黃金騎兵團。

  如今,這支部隊已經分三面將戰線佈滿了,胸鎧閃動著光輝,刺槍向上好比冬日的密林。

  與疲憊破爛的王城守軍相比,玫瑰騎士作為前鋒部隊理所當然。他們靜靜矗立在戰場的另一端,等待衝鋒的大鼓敲響的瞬間。

  驀然間,年特發現自己就在前所未有的戰場中間,王城南方廣闊的田地遼闊平坦,仇視的雙方擁護自己的將軍,高舉著旗幟,在比暴風雨更加窒息的空間裡接近了。

  惡魔之王的吼叫是衝鋒的號令,在黑暗的海洋中掀起了漩渦,巨大的蜘蛛和蜈蚣像戰車一樣載著亡靈士兵沖出迷霧,黑龍怒吼著俯衝盤旋。與此同時,一聲炮響,衝鋒的戰鼓從四面八方敲響,玫瑰騎士齊聲呐喊,馬蹄隨著鼓點敲擊地面,漸漸變得如同雷雨一般密集。火槍手和魔法師跟在他們後面,飛龍騎士和聖殿軍團呼嘯著傾瀉出十裡。

  「這是什麼?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世界瘋了嗎?」年特的神經無法轉動得更快,他曾經多次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不同尋常的場和,但是沒有一個場合比現在更加讓人不知所措。蔻蔻瑪蓮不是不會穿衣服的小姑娘了,他的內衣從來沒有比現在更加舒適,持著勇者之劍,但他還是有些措手不及。

  世界在瘋狂麼?即使是幾百年後,最偉大的詩人企圖從群星的角度描述此刻一株因為馬蹄深深陷進土壤的蒿草,亦要在那不計其數的真實面前鴉雀無聲。他們要講述的不僅是幾天幾夜的喧囂,還有那蒿草對中土世界的忠誠,即使是一腔熱血噴出來也已經太多,而他們面對的是成千上萬的靈魂,被從原有的盒子裡擠出來丟到另一個陌生的空間,諸如此類的事情,若感情攙雜得太多,便一樣要發瘋。

  不要再哀求了!不要再哀求了!騎士們發自肺腑的呐喊也因為喘息像是哀求,殺戮也是人類原始痛苦的解脫方式。

  拔劍,揮舞臂膀,讓敵人的頭顱飛出去!

  黑龍口中噴出熔斷山脈的火焰讓整隊騎士燃著火焰倒在骷髏的劍戟之下,悶雷一樣的炮鳴讓明日的魔族英雄碎裂在半空。比腿更多的長槍掀翻了蜈蚣綿長的身軀,露出雪白的肚皮。

  吸血鬼沒有時間吮吸血液,只管扭斷脖頸。但即使主人倒落馬下,戰馬仍在鏈鎖結成的鋼鐵長龍中縱隊前進,像犁一樣將黑暗的突起物踏倒在地。在那麻木的時刻,騎士的工作比農夫更簡單,他們謹記,不倒下,就只管收割死人頭。

  當光明和黑暗交接的瞬間,金屬的和鳴由銛燥漸漸變得和諧,美貌恬靜的女祭祀也變成卑鄙的狂女人尖叫著襲擊;當兵器相擊發出的諧音蓋過了她們的喧囂,便在純粹的毀滅中升起近乎完美的歌。

  年特在黑色的海中遊弋,聽到了那完美的聲音。他不禁呆了一呆,一隻巨大的黑龍從天上扭曲著墜落,將數百的黑暗士兵砸得粉碎,巨大如同房屋的蜘蛛也一樣要變成肉餅。三頭的聖炎黃金龍背上有發號施令的騎士,手中施放巨大的閃電。

  人類確實在佔據著優勢了,年特在黑龍的屍體開闢的空曠中尋找歌聲的方向。從黑龍的背脊上望去,人類的世界一片金黃,那是光芒的祝福,是聖少女的祈禱。籍由這力量,人類的軍隊氣勢如虹,力量如同泉水源源不斷。玫瑰騎士的縱隊在衝擊出越來越清晰的溝槽,魔法師的聖光彈和火槍一起擊中百丈外的黑暗牧師,讓他從任何地方墜落。

  找到了!是那無疑倫比的少女,但是,年特沉默了,那是應該膜拜的月光女神還是應該親吻的米蕾妮婭?一把惡魔的鋼叉幾乎要了他的命,路西笛從他的身邊擦身而過,憤怒和驚訝交織著,巨大的黑暗力量使他的眼中燃燒著熊熊的火。雷電從龍騎士手中發出來,但是那對力量完全的路西笛來說只是一種痛癢。

  作為示威,路西笛咆哮著像風一樣穿梭,三頭黃金龍的眼睛一起在風中崩鮮血光而癲狂,聖殿騎士的身體落地,心臟已經在惡魔的手中。路西笛將那仍在跳動的心臟捏得鮮血迸射,不再多說,鋼叉滾動雷火怒濤,帶著黑暗的呼嘯聲向宿敵擊來。

  年特感到了以前所無法相比的恐怖氣勢,那是路西笛的真正力量。他從黑龍的軀體上跳開,在空中乘著雷翼刺擊天地。黑龍成了他們的犧牲品,當兩股力量瞬間碰撞在一起,黑龍的骨架也變得七零八落。可憐的半羊人和骷髏在那風暴中翻滾,撞擊著殘破點燃的旗杆。

  這騷動引起了前沿指揮官的注意,有人認出了年特的樣貌,那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騎士們。

  怒吼聲中,對領主的忠誠和引以為傲使數萬玫瑰騎士松脫了陣形瘋狂地湧來。火槍和箭矢籠罩在目所能及的空間,玫瑰枝削成的箭杆刺破了惡魔的肌膚。那圍攻使得強大的路西笛也要手忙腳亂,無數的飛龍騎士前來為同伴報仇,神官的目光也將他鎖定。

  一瞬間,路西笛已經是眾矢之的。他不敢戀戰,只能恨恨地向著對手投來惡毒的目光撤離。

  飛速脫離人類的攻擊範圍,路西笛冷靜地審時度勢。黑暗騎士的陣營在一邊依然堅固,他的主要戰力也還存在。只是因為人類的騎兵衝擊過於兇悍,才造成臨時的失利。作為最重要的全線指揮官和一個藍魔鬼,路西笛很清楚什麼時候應該逃走。

  「可惡,要是拜裡安格在這裡不會這樣的!」路西笛不禁想起他能征慣戰的夥伴,因為拜裡安格的失蹤,勇猛的紅魔鬼無法得到有效的召集,真正強大的戰力也無法在這裡全部展現。

  但狡猾的他仍有辦法,只要人類靠近籠罩王城的黑霧……

  路西笛笑了,不可能有誰能夠抵擋惡魔之王的力量,雖然新生的封印使得惡魔之王無法在陽光下發揮威力,但是只要靠近死城,那新生封印的唯一裂口……路西笛想著,無意中看到了一個飄浮在人類陣營上空的奇怪物體。那就像是一個超大的水晶體,在陽光下閃耀出華麗的光彩,看不明白到底是什麼。

  路西笛儘量高飛,想找個合適的位置看看清楚,一堆聖殿騎士像炮彈一樣飛過來,幾乎將他刺穿。「你們也想和我鬥!」路西笛旋風般揮舞鋼叉,將干擾他的聖殿騎士們幾下打落,正要做個人肉串的時候,不知從哪裡飛來一個聖光彈打得他生疼,他遮著陽光望過去,那個巨大的晶體似乎是結界做成的,陽光下閃耀的是結界分光折射後形成的彩虹。

  「人類不該有這麼大的力量,光明之力已經衰落了!難道?」路西笛突然想到了,他眼睜睜看著人類魔法師的團體已經靠攏到戰線前緣,施放出前所未有的恐怖雷電。那一瞬間,至少有數千的黑暗兵士化為飛灰,而才過了幾分鐘就又是一輪魔法攻擊。

  如同黑暗的魔法力在中土不如魔界一樣,光明魔法也要有相當的衰竭,但眼前的情景卻正相反。當那晶體的顏色有所淡化,路西笛明白了,那是一個魔法元素的蓄存裝置。他不知道有什麼後果,但是他不能眼瞧著戰局繼續一邊倒下去。他掂了掂陪伴他萬年的鋼叉,凝聚了全身的魔力。

  光線消失了,一團黑暗無端地出現在白晝,黑色的火焰凝聚在鋼叉上,路西笛用他最威武的姿態發出了這一擊,用他所有的力氣。鋼叉化作巨大的黑色流星,擊向魔力水晶,任何結界都無法阻擋的!路西笛希望見到那東西在人類的頭頂爆開,那麼大的能量失控,就是靈魂也要被粉碎。

  他看到他的驚天一擊成功地進入了結界,但是沒有發生爆炸,結界的破裂處竟然自動引導到了世界的異空間,像水一樣安靜地流走了。「不可能!」路西笛不敢相信人類有這樣的魔法技術,那精巧的程度確實可以和神媲美。與此同時,一道光芒襲來,路西笛用胳膊和翅膀保護自己,那強大的力量幾乎要將他軋碎,但是最終他沒有死,他渾身是傷,仍有一口氣逃走。

  「是她……」路西笛看到那被摧毀的能量水晶下,施放雷電的少女,再次記住了那皎潔的容顏。他跌落在地上,多虧忠心的老貓頭鷹將他迅速帶走。

  在他不忍回頭的瞬間,天空中傳來了聖歌的聲音,光的潮駕馭著金色的通道傾瀉而下,天使的軍團在大地上一閃而過,狂雷和颶風掃蕩的一刹那,黑暗再無翻身之力。在光的羽翼下,枯骨化為塵埃,沒有實體的亡靈散為青煙。強大的黑暗騎士亦在雷火動盪中抬不起頭,黑龍也只有望風而逃。

  路西笛的傷勢使得他已經無力再控制局面,他被攙扶著一瘸一拐,望著軍隊沒命地四處逃竄,相互踩踏著逃回眼前辛苦搶佔的王城,既興奮又沮喪。本來可以立下更好的功勳,反正在惡魔之王面前,任何的功勳都只是附屬品。他漸漸變得興奮,在掩護下擺脫天使的追殺躲進了死城的迷霧。

  天使算什麼,一切都要看惡魔之王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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