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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劍(52)


  十七

  九月四日,夜半,凰月坊。

  四望無人,細微的風溜著地面,從整個凰月大街上橫掃過去,黑蓬的馬車靜靜地停在坊門下,車輪下積了些風掃來的落葉。已近秋天,入夜後風裡一絲輕微的涼意。拉車的黑馬是雄壯的夜北挽馬,它們的長鬃和馬尾

  都修剪紮束整齊,披著厚實的黑色馬衣。長時間的等候沒有降低它們的警覺,它們抽動著鼻翼.緩慢地轉頭觀察著周圍,巨大的馬蹄偶爾在地上敲得叮叮作響。

  黑馬們低嘶起來.叮叮聲變得急促了。

  一隻手從車簾後伸出來,在馬臀上輕輕地拍了拍,安撫了這些警惕的軍馬。黑色的人影從坊門後閃現,他的步伐輕捷,一躍登上車軾,消失在車簾後。

  「翼先生。」等待在車裡的人招呼客人。

  來人摘下遮住面容的兜帽,露出如銀的長髮和鬚眉,緩緩地坐下.「息將軍。」

  息衍少見的沒有穿長衣,他的全身籠罩在烏黑的犀牛革甲裡,要害處護以薄韌的鋼片,沉重的佩劍沒有拴在腰間.而是牢牢地捆在背後,看起來像是一個流浪的無名武士。他坐在墊子上抽著煙杆,抬頭露出了一個淡

  淡的笑容。

  「我們等她來?」翼天瞻的神情冷峻。

  「我們還有時間。」

  「你有十足的把握?」

  沉默了一會兒,息衍穩穩地點頭。翼天瞻直視息衍的眼睛。他灰藍色的眸子裡帶著一股異常鋒銳的神色,息衍沒有避開,始終和他對視。

  翼天瞻伸出了手,「我可以抽一管煙麼?」

  息衍愣了一下,笑了,「我以為羽人是不抽煙的。」

  翼天瞻沒有理睬他詫異的眼神,自己拾起裝煙草的皮口袋,從後腰上抽出了煙杆。那是一根原色的烏木杆,因為摸挲得太多而油潤起來:他熟練地塞上煙草,就著息衍遞過來的煙杆點燃。息衍注意到他的右手完全被

  罩在長袍的袖子裡,像是抱著嬰兒那樣,緊緊地蜷縮護在胸前。

  翼天瞻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吹了出去,煙凝成細細的一線,離開很遠才飄散開來。他的手終於安靜下來,隨意地搭在膝蓋上。

  「一般的羽人是不抽煙的,因為寧州不產煙草,他們固執地拒絕一切寧州以外的東兩,即使是東陸的樹林和風。可是我不同,否則我也不會是斯達克城邦的叛徒,一個七十六歲的叛徒,是不是太老了一些?」他笑了笑。

  息衍忽然想起他是很少笑的。

  「叛徒?為什麼?」

  「因為我是一個天驅,還因為我殺了自己的親弟弟。」

  老人的眼睛裡藏了太多的東西,息衍讀不出來。他低下頭輕輕地吐出一口青煙,煙騰了起來,模糊了一切。兩個男人沉默著抽煙,很快車棚裡就滿是嗆人的煙味了。息衍隨手掀開車窗上的簾子,讓煙霧散去。一片明

  淨的光輝在他眼前一晃,他看見了平滑如鏡的鳳凰池,一艘仿佛無人的船飄行般在池上經過,池水反射月光,遠處矗立著文廟的高塔:

  鐘聲遠遠地傳來,空洞低揚,不知是因為鐘聲的激蕩還是有風來了,池水無聲地皺褶起來,一輪水月忽地就破碎了。

  息衍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感歎:「這片鳳凰池,真是南淮城裡的明珠了。我如果有一天離開這裡.除了我那圃花,只不過會懷念池上的鐘聲,喝醉了酒,每每到這裡就會醒來,對著水裡的月色,覺得我這一生做錯的事情實在太多。」

  「包括那個女人麼?」

  息衍猛地抬頭,煙杆一震,燃燒的煙草細末飛了出來,在空氣中一亮而滅。

  翼天瞻低著頭笑笑,「我還不是一個快要腐爛的老傢伙吧?我年輕的時候可是斯達克城邦最受歡迎的男子,那時候我一箭可以射落一百五十步以外人頭頂上的蘋果,從沒有錯過,女孩們爭著做我的靶子。只有一次……

  我的箭誤傷了其中一個的額頭……」

  「她很美吧?後來呢?」

  「後來我成為蒼溟之鷹,她成為我弟弟的妻子,斯達克城邦的女主人。」

  「為了這個?」

  「很複雜,其實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翼天瞻忽地笑出聲來,在窗邊敲了敲煙杆,「天驅的兩宗主在一輛馬車裡說著不相關的風月,傳出去會為人恥笑的吧?再說說今晚的佈置。」

  「這輛車有鴻臚寺的徽記.可以直人西門,我在守衛中安插了一些可靠的心腹,他們在祖陵入口左近巡視,讓進人陵墓不是問題。唯一擔心的是驚動巡邏的紫柳營戰士,祖陵只有一個不大的入口,如果我們被堵在裡面要強行殺出,不要說是兩宗主,只怕是七宗主都在,也是難以登天的。我們必須有一個嚮導。進入地宮、取劍,立刻離開。翼先生準備好了麼?」

  「這也許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我會盡全力。」翼天瞻緩緩掀起了覆蓋右臂的長袖。

  「這是……」息衍吃了一驚。

  他見過羽族的使者.他們都是以木片或是層層漆制粘合的麻布做成輕甲,羽人的身體輕盈.往往難以負荷沉重的金屬鎧甲。而翼天瞻的整個右臂卻籠罩在一具猙獰的獸面甲中,這是一種息衍從未見過的鎧甲,靈巧地

  覆蓋了全部肢體.帶有可以活動的關節。它的拳套和關聯處都探出了鋒利的長刺,像是異獸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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