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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千姿脫去油衣,露出內裡刺眼的丹霞錦服,胸口上似獸非獸的怪物仰天嗷叫,兩隻碩大的頭顱上吊著四顆邪氣的眼珠。長生看得久了,仿佛被這怪物冷不丁咬了一口,莫名地疼起來。千姿彩衣一搖,逕自打開身邊的黃花梨木櫥櫃,取出一隻油黑的烏木銅環箱子。

  箱子裡是鼓突的黃油布,一層層密不透風地裹著,千姿稍用力一扯,撲面翻出一陣沁人香氣,引得眾人身心舒爽。再看時,布裡滾出一片雪白的皮毛,夾雜嫣紅、鶯黃、粉青、麝金諸色,爍爍眩目,稍眨眼便生出一相,令人百看不厭。

  眾人知是獍狖,不覺醒了神看去。瀕死時的怨念讓它的相貌驀然醜陋,尖聳的嘴臉上,幾根鬍鬚哀傷地垂下,一雙溜圓的小眼怒睜著,像是要掉出眼眶。長生瞥了一眼,嚇得不敢再看,側側經不住它眼中射出的恨意,掩面難過地低歎一聲。

  唯有紫顏顰眉輕嗅,它的香氣如姽嫿指下妖嬈,有似曾相識的誘惑。一寸,兩寸,一層,兩層,氣味順序迭蕩而至。若披起這身皮囊,姿彩炫目,耀然流輝,且有永生的香氣環身,如另一件綺羅華衣,縱然被裹的是平板乏味的身軀,也會免卻世間俗氣。

  紫顏伸手把獍狖從箱子裡捧出來,任它沉沉的身子宛如死嬰,僵直地蜷在懷裡。像是在呵護情人,他現出體貼溫存的神態,喃喃地念了幾句聽不清的話。如泣如訴,紫顏唇角挽起令人心悸的憐意,獍狖醜陋的面容似乎有了感應,不知不覺間緩緩舒弛開了。

  紫顏慢慢撫過獍狖的身子,一根根柔軟獸毛如浮雲飛絮,觸手是舒適的暖意。只是心早已涼透了,香氣鬱結在屍身上,不散,不退,眼皮固執而生硬地張著,仿佛在最後凝望人間。

  心眼不肯閉。不論紫顏如何想讓它合眼,獍狖兀自用死時的恨意執著地撐起眼皮。眾人同感淒然,側側甚至念經祈禱,卻見紫顏湊近了它的耳,微動唇齒說了一句話。

  獍狖的眼就在此時永遠闔上。

  千姿無視紫顏的舉動,不動聲色地道:"先生可有把握將猸貉易容成它的模樣?"紫顏沉吟良久,方道:"獍狖是珍物,這已是一張上好毛皮,公子何必再開殺戒?"

  千姿搖頭,把獍狖丟回箱子,冷冷地以商人的口吻說道:"制上等裘衣須用活物,這和先生不從死人臉上剝皮是一樣道理。皮毛新鮮,裘衣便存有活氣,遇驚恐可毛髮倒豎,遇極寒會疙瘩盡起。要這件裘衣的主顧是個挑剔的人,本公子不想丟了驍馬幫的臉面,拿一張死皮唬弄人。"

  景范見紫顏木著臉,急忙圓場解釋,笑道:"我家公子也知獍狖希奇,世上沒剩了幾隻,只是對方開了千金下來,即便驍馬幫不出手,也會有人來捕殺。與其如此,倒不如請了先生,以猸貉誘出獍狖,安生地抓到一隻就好。先生見慣大場面,應能體諒我等苦心。"

  獍狖在箱子裡無聲地躺著,長生顫顫地望著它冰冷的身軀,總怕它會突然活過來,狠狠地把這裡的人咬死了再遁走。那雙眼眸裡藏著深深的怨,整間華美的屋子如被它臨死前的怨艾纏上,陰冷氣息貼身侵來,沾衣不退。

  紫顏沉思了片刻。他眼裡的思緒飄忽,如同屋外喝嘯的山風,讓人抓不到行跡。就在長生以為他會拒絕時,紫顏對千姿微笑道:"太師陰陽是馴獸師吧?"

  長生登即想到陰陽帶來的那群惡狼,匍匐在太師的腳下猶如百姓。千姿道:"說馴獸委屈了他,這世上但凡活物,到他手裡沒有不聽話的。"長生禁不住打了個噴嚏,紫顏瞥了一眼,想起他先前受了寒,轉了話題對景範道:"這裡若有姜湯,煩燒一碗來。"景范會意,招手著長生跟他去另一間屋。

  千姿見長生去了,展顏對紫顏笑道:"小孩子走了正好。等抓住了猸貉,用醉顏酡麻了它再施術易容,可保它不受傷。至於誘出了獍狖,剝皮時也用醉顏酡便是,屆時若有些許損壞,還須先生妙手,把那張皮毛整理乾淨。"

  紫顏道:"公子先取葵蘇之液,原來是這緣故。"

  千姿一笑,悠悠地指了屋中豎立的一排兵器,皆是檀弓、雙弩、飛叉、錐刀之物,道:"若是本公子以這些利刃捕獵,想必更添傷痛。總之,這塊活皮非取不可,辦成了這樁事,自當恭送先生。"

  紫顏默然無語。獍狖的屍身已告訴他太多想要的訊息,將猸貉易容假扮並非難題,只是猸貉亦是生靈,而一個活物,總會超出人的意想之外。陰陽的馴獸之術,能將猸貉馴成獍狖嗎?而獍狖的心,真會被猸貉打動嗎?易容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也能同樣改變一隻獸嗎?

  當陰陽把猸貉帶到眾人面前時,紫顏知道,一切就會有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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