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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那個紫顏邪邪一笑,倏地蕩回席上,用手攬起她的纖腰,大笑道:"早知道多占點便宜再說。"側側滿面羞紅,揚手打去,那人躲閃甚快,當下掠在一旁。螢火終聽出這人的聲調,眼中射出一道怒火。此時長生也明白這個少爺是假的,先前覺得怪異的地方有了最好的注解。

  昏迷的重明忽然有了天下最迷人的笑意,他徐徐抹去臉上附著的膏泥,現出與紫顏一模一樣的臉。這是皓月穀所熟知的容顏。他一現身,沒人再關注那個贗品一眼,而假冒紫顏的照浪也渾不在意,相反,更愜意地以局外人的身份凝視紫顏,看真身如何一舉一動。

  唯有長生拉著那件茄花秋羅衣,忿忿地道:"把少爺的衣裳給我脫下來!"心想紫顏最為心疼衣服,被這俗人穿過還了得。照浪斜睨他一眼,嘿嘿笑道:"只怕褪不下了。"故意卸去縮骨的功法,還原成自身高大的體型,眼看羅衣吹了氣般鼓脹,險險要撐破,嚇得長生慌忙搖手。

  側側此時見紫顏竟讓仇人假扮他自己,惱怨地瞪了紫顏一眼,照浪卻又膩上身來,笑道:"怨不得他,是我要挾須得給我這張臉才肯襄助,拔出那把刀,我可出了大力氣呢。你瞧,由我扮他,是不是多了分霸氣?"側側拔針在手,冷面以對,照浪哈哈大笑,比适才做紫顏還要痛快。

  長生見要不回衣裳,只得安慰側側道:"反正少爺出了谷會換臉的,他愛用這張就讓他用罷了,沒什麼稀罕。"果然蛇打七寸,照浪想想這張顏面保不得幾日就會被唾棄,若太愛惜了反落下乘,神情失卻了剛才的囂張。

  紫顏遙望重芳,燦若星辰的眼神仿佛在訴說一個承諾。重芳的身子軟下來,是他,那個問去哥哥相貌的人。他終於洗清了哥哥的冤屈,可是,哥哥再也回不來了。她伏在地上失聲痛哭。

  紫顏走到承天面前,良久,方嘆惜道:"真相,往往容不得易容。"

  幾個穀中守衛上前扣住承天,長老們的眼中皆是不忍,但作為殺人者,他不再是一穀之主。承天掙脫開守衛的手,抓住紫顏的衣襟嘶聲道:"你以前不是說過,無論是我天生的面相,還是你給我的這張臉,全是大富大貴、一生無憂?你騙我,為什麼我如今的命會是這樣?為什麼!"

  紫顏搖頭道:"相由心生。就算我給你的容貌不會變,你原本的面相此刻定被你的心修改,只是被遮住,你自己見不到罷了。既是天生富貴,你更該好好珍惜,何苦貪那一時之利,想私吞朱弦?"

  承天破口罵道:"是那個賤婢不識相,我抬舉她做了蠶娘,她竟不肯讓我拿走朱弦。我是穀主,這裡一草一木全是我的,你們是什麼東西,竟然敢對我無禮?為什麼你們要背叛我!"他猙獰的面孔變得如惡魔一般,紫顏所賦予的臉龐在大吼大叫中漸漸變了形。

  風瀾與景範憐憫地看著承天,那個談笑自若的優雅穀主不復存在,與這樣披了人皮的傢伙做生意,到頭來損失的只會是自己。在皓月穀守衛窘迫地拉走承天后,幾個長老不得不拿出最好的酒食招待眾人,以期彌補先前事件帶來的不快。

  當晚,九兩二錢的朱弦重見天日,重明的骸骨也被風光大葬,風波平息了。

  但是紫顏絕無笑容。

  他所猜測的故事經承天的招供成為了事實,承天確是先打暈青姨後殺死重明,再用重明的佩刀殺了青姨,偷走朱弦。抓到兇手,對紫顏來說並無一分可喜。他想到屈死的青姨,想到奮力救助青姨的重明,想到小竹再也見不到親娘,想到重芳再不能與哥哥聚首,便覺這人世充滿了無奈。

  當初他給承天易容時,不曾依據面相看出對方如今的兇殘。是價值連城的朱弦帶來的財富讓他變了心嗎?僅過了五年,物是人非。

  他不忍再在這穀中呆下去。

  臨走,紫顏回到重芳的屋中,凝視著重明那把佩刀。它高高地供奉在主人的牌位旁,斑斑血跡赫然在目。血腥的氣味已不復存在,但紫顏清晰地記得最初目睹它的那一刻,橫亙在山間的刀猶如神明的信物,給了他足夠的信心。

  重芳收拾心情,以茶代酒謝過紫顏。他了無心思,恍惚了一陣才說道:"要謝的是你哥哥,他用了多大的氣力,才讓那一刀牢牢紮根在身子裡,留下了關鍵的證據。他以死守護的,請你也不要放棄。"

  重芳黯然神傷地點頭。在哥哥出事後,她恨谷中人的寡情與涼薄,一旦冤情昭雪,重重的饋贈與獎賞令她越發介意哥哥的犧牲。只是,當紫顏剖析了重明的執念,她驚覺,哥哥沒有一刻放棄過這裡。

  直到死,他還是愛著這生他養他的地方。那也是她要繼續活下去的地方,以一顆慈悲的心,活下去。

  紫顏默然坐了片刻,起身,心頭一片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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