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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四


  他們在冬季到來時成親,這個消息使許多少女黯然神傷,但當她們看見摩登伽女後卻又自慚形穢,如此美麗而高貴的女子真像是一位公主。

  婚禮的當天是一個陰沉的日子,似乎就要下雪了。全國擁有高貴血統的人都被邀請參加,包括提婆達多。他是乘白象而來,身上仍然穿著一襲樸素的白色修行衣。

  按照慣例,新娘應該穿著潔白的衣裙,用白紗蒙面。但摩登伽女卻一改傳統,精心設計了綠色的衣裙。

  阿闍世還是首次見到她穿綠色的衣裙,他心裡隱隱一動,只覺此時的摩登伽女便仿佛變幻成了另一個人。他從不知道她穿著綠衣時,居然會美麗到這個地步。

  或者她生來就適合身穿綠衣吧!

  新娘什麼首飾都不曾戴,只在發上插了一隻小小的白色曼陀羅花。花必是來自曼陀羅精舍,阿闍世卻不知她是何時去采了來。

  他牽著摩登伽女走出來時,提婆達多也正好走進喜堂,三人打了個照面。阿闍世感覺到摩合伽女握著他的手輕輕地收緊,然後她便漫不經心地掀起自己臉上的面紗。

  人們紛紛讚歎,好美的新娘。

  阿闍世看見提婆達多鎮定的面頰,他甚至連眼神都不曾有一絲閃動。他已經不記得這個女子了嗎?

  他饒有興趣地側過頭看著自己的新婚妻子,看見她明顯變得蒼白的面容。

  她是想以此來打擊他嗎?但是他卻無動於衷。他看見摩登伽女眼中如同尖針般的恨意,如此的仇恨就算是用之來毀天滅地也綽綽有餘。

  提婆達多雙手合什行了一禮,捧出一隻錦盒,「王子大婚,我是化外之人,只能備此薄禮,請笑納。」

  阿闍世正想伸手去接,摩登伽女卻已經劈手搶了過來,他聽見她尖聲道:「先生神仙般的人,不知會送怎樣的厚禮。」

  提婆達多平和地笑了笑,飄然離去。

  摩登伽女打開手中錦盒,盒中不過是一朵枯萎的曼陀羅花。她怔怔的看著那朵花,花已經死去久了,花瓣都已經泛黃。雖然如此,她卻仍然能夠聞到花上隱隱的香氣。

  她只覺心中絕望如死,在他的心底,她尚且不及這一朵枯萎的花朵嗎?

  她忽然用盡全力將錦盒拋了出去,尖聲叫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這是什麼意思?!」

  參加婚禮的賓客目瞪口呆地看著新娘沖出了喜堂,阿闍世緊跟在她的身後。他們同時看見提婆達多漸行漸遠的身影。

  摩登伽女沖著提婆達多的背影尖聲叫道:「你為什麼不敢告訴別人,我是你的女人,你敢告訴你的資助人,這位將要繼承王位的王子嗎?我早就是你的女人了!你敢告訴他嗎?」

  她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她以為自己會哭泣,但她卻沒有。

  阿闍世站在她的身後,想要伸手扶她,她卻忽然轉頭,滿臉皆是絕望之色,喃喃自語道:「我早已經是他的女人了,我根本就是不潔之身,你若是後悔現在還來得及。」

  阿闍世淡然一笑,「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他抬起頭望向長天,「我娶你的原因並非是因為我愛你,而是我知道你與我一樣,都無法擺脫他。」

  寒風淒緊,一片雪花從天而降。阿闍世伸出手接住那片雪花,下雪了嗎?

  他聽見身後賓客們竊竊私語聲,他知道他的婚禮已經成為本國最大的笑話,但他全不介意。

  更多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下,他大睜著雙眼,注視著天空,一任雪花落入眼中,化做雪水,從眼角流出。

  但他知道他並沒有哭泣,他也知道摩登伽女同樣沒有哭泣。

  或者已經心傷欲死了吧!傷心到了極致就不會再有眼淚。他知他的命運已經與摩登伽女系在了一起,只因他們兩人的心中都有那一個陰影的存在。

  提婆達多,若是世上沒有你,也許就不會如此傷心吧!

  第十七章 提婆達多的悲哀 第十三節

  摩登伽女進入了摩竭陀國的王宮,每個宮人看見她,臉上都現出古怪的神情。阿闍世的父親頻毗娑羅王甚至連見都不願見她,他認為自己最得意的兒子做了一件使整個王室蒙羞的事情。

  為了這個原因,他許多天都不接見阿闍世的朝覲。他想他應該好好地反省一下,世間有如此多的美麗女子,他為何一定要選一個不潔的女人?他不能想像背著惡名的女子如何成為未來的皇后,只要阿闍世在位的一日,這都將是別國恥笑的話題。

  他開始重新考慮世子的人選,本來阿闍世是眾望所歸,但現在大多數的貴族都對他感到失望。

  做為一個王子,如果一生都不曾犯任何過錯,即便他是碌碌無為,也同樣是令人尊敬的。但很可能他只犯了一個錯誤,他所辛苦建立的名聲便都毀於一旦。

  他的子女太多,做為一個父親,他的愛都已經消磨乾淨,他更多地是考慮這個王國及他的名譽。一個兒子不行,就再換一個,他有十五個兒子,總會有合適的人選。

  對於提婆達多他也同樣心存惡感,一個修行的人,卻會惹來這樣的緋聞,誰還能相信他的純潔?就算他口綻蓮花,神通廣大又如何?修行之人,最重要的不就是潔淨嗎?

  他甚至開始考慮收回曼陀羅精舍的那塊地另做他用,將這個不潔的和尚趕出王舍城。

  然而他亦知這位修行者,雖然來的時間並不長,卻已經吸引了許多信徒。他與竹林精舍的覺者分庭抗禮,總是或有意或無意地與覺者對立。

  他們提出許多不同的觀點和看法,相對于比較中庸平和的悉達,提婆達多有些過於偏激。或者正是這種偏激的見解加上他美麗而潔淨的外表,使他有著一種邪惡的蠱惑力,吸引著大批信徒如癡如狂地迷戀上他。

  這也同樣使國王深感不安,他需要一位國師,一位精神上的引導者,卻並非是如同惡魔一般在精神上操縱著大批民眾的人。他擔心有朝一日,人們更加尊重提婆達多,卻不將國王放在眼中。

  他決定微服私訪,親自去見一見提婆達多,然後再設想一個對付他的策略。

  他並不知道當他決定獨自離宮那一刻開始,他的生命便已經走到了盡頭。

  那是一個月圓的夜晚,頻毗沙羅王在離開王宮時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他看見詭異的紅色月亮。

  這使他心驚膽戰,他記得古老相傳的吠陀中曾提到,當天空出現紅色月亮之時,便會有新的聖主出現。

  新的聖主,會是誰呢?

  提婆達多還是悉達?

  只有他們兩人才有資格被稱為新的聖主。

  但紅色的月亮同樣代表著不祥與殺戮,那是鮮血的顏色,人間會因此而屍橫遍野。

  他只帶了一名侍衛,在進入曼陀羅精舍的時候命那名侍衛在外面等候。他並不認為自己會有什麼危險,他現在不過是以一名普通的長者身份出現。

  一個潔淨的修行者又怎會對付一名普通的老人?

  他聞到滿院的曼陀羅花香,驚奇的發現,雖然已經是隆冬,剛剛降下大雪,但白色的曼陀羅花仍然在大雪之中怒放。

  他的心裡不由產生一絲敬意,這便是神跡嗎?或者這個人就是傳說之中,等待了千年才出現的聖主。

  他進入精舍,看見提婆達多盤膝趺坐。他仍然穿著一襲潔白的修行服,漆黑的長髮不加收束地飄散著。這便是他與悉達的不同之處,悉達總是四處傳道,身上的衣服經常肮髒不堪。但悉達卻全不介意,對於身外之物,他從來不曾介意過。可是提婆達多無論何時出現,總是白衣勝雪,衣袂翩然。或者對於一個修行的人來說,他是過於潔淨了。潔淨並非是體現在外表之上,而應該體現在心靈上。

  國王傲慢地在提婆達多面前坐了下來,並未雙手合什行禮。他首先提出自己的問題:「聽說先生已經覺悟了,與竹林精舍的那一位相比,你們誰更加領會到世界的真諦?」

  提婆達多淡然一笑:「領悟是不分深淺的,何況對於國王來說,這個世界的真諦如何,並沒有特別重要的意義,國王不過是需要一個能夠說服民眾相信您的人。那些被征服的土地,不同國度的人們,為了使他們都臣服於摩竭陀國,以大道來教化他們,不正是您所要求的嗎?」

  頻毗婆羅王怔了怔:「你知道我是誰?」

  提婆達多悠然道:「雖然我從未見過國王,而王也特意穿上平民的衣飾,但君臨天下的氣度卻是無法掩飾的。到過這裡的人有千千萬萬,除了阿闍世王子以外,我只在王的身上看到這種霸氣。」

  頻毗婆羅沉吟道:「你也認為阿闍世是合適的繼承人嗎?你和他共用了同一個女人,這對於一個修行的人來說,是多麼可笑的醜聞。你仍然有資格說自己潔淨嗎?一個不潔的修行人,是會被憤怒的人們用石塊投擲而死的。」

  提婆達多仍然淡淡地微笑道:「國王是以世俗人的眼光來看待我,肉身的不潔並不足以說明精神的不潔。何況國王甚至不曾仔細看過那名女子,她並非是普通的女人。她成為阿闍世的妻子,只會對摩竭陀國有益處罷了。」

  頻毗婆羅默然,他確實連見都不曾見過摩登伽女,只聽聞她是一位婆羅門長者的養女。或者他是過於偏見,那名女子,也許真有不同一般之處。

  他終於雙手合什行禮,轉身離去。

  提婆達多看著他走出精舍,便如同看著他正在走向墳墓。

  窗外紅色的月亮空前明亮,整個大地都披上了妖異的紅光。是不祥之兆,也是聖主降臨之兆。為何世間的命運都是如此設計的?人間必須經過殺戮和流血以後,才會有短暫的平和。

  頻毗婆羅王在曼陀羅花園中停留了一下,他欣賞著大雪中的白色曼陀羅,對於阿闍世是否能夠繼承王位這件事情遲疑不定。

  他也同樣對於提婆達多感覺到困惑不安,短暫的見面使他更加感覺到危機,這個男人過於完美,太完美的人或是事都使他感覺到威脅。

  看來這些曼陀羅花開得太好了,也許應該放一把火將她們都燒光。

  他這樣想著時,便伸手折下了一隻曼陀羅花,他感覺到花香使他有些心眩神迷,可怕的花香,連他這樣意志堅定的人都無法抵抗。

  然後他抬起頭,看見面前站著一個綠衣的女子。

  他吃了一驚,不由後退了一步。

  但他很快便看清女子的面容,那是一個美麗得如同曼陀羅花般的女人。

  他雖然老了,但卻仍然喜歡美麗的女子,他不由放下了戒心,仔細地欣賞著女子罕見的美麗容顏。

  一個如此美麗的女子,也許應該把她帶進宮去。

  他問她:「你叫什麼名字?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在問這句話的時候,他想到是否這個女子深夜與提婆達多私會,這個修行者果然一點也不潔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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