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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一


  七年來不懈的努力,他只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個完美出眾的人,為地就是有朝一日能夠承繼大統。

  或者時日太久,他甚至都已經有些遺忘自己當初為何會有這種念頭。只是拼盡全力去這樣做。

  只有在十分偶然的時候,他才會想到提婆達多,想到那些在雪山之巔度過的時光,他仍然能夠存活下去,完全是因為提婆達多。

  他的生命自十五歲的那一次出遊之後,便已經不再屬￿他自己。

  他亦是那種決定了一件事情,就會百折不撓的人。無論遇到什麼困難,他都堅定地向著自己預定的方向前進,不管世事變幻,或者困難重重,他亦不會有絲毫改變。

  他從未設想過他還會再次見到提婆達多。

  迦毗羅衛國的王子們是大名鼎鼎的,悉達成為覺悟的佛陀,如今便停留在王舍城的竹林精舍之中。傳說連天龍鬼神都已經承認他是一位上師,並經常到精舍之中聽經。

  他也曾經造訪過竹林精舍數次,卻並不曾見到有長相怪異的人們。聽說那些半神的相貌和普通的人類是一樣的,如果他們不顯現神通,人們根本無法分辨。

  他偶爾也會想到在雪山之巔見到的那個名叫影雪的女孩子,若是真象她所說她是半神,那麼半神果然是與人類相同的。

  他知道悉達王子就是提婆達多的長兄,也聽聞到提婆達多四處遊歷的故事。無論出現在哪裡,他都很快會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主題。

  他曾經思考過為何悉達王子遠離他的祖國迦毗羅衛國,反而到幾乎可稱上是敵國的摩竭陀國中來傳道,這大概是與摩竭陀國的空前強盛密不可分。

  深心裡,他並不真地喜歡那些修行的人。當他們領悟到一個道理之後,為了使這個道理能夠迅速地傳遍天下,便難免會攀附權貴。政治豈非是宗教的最堅強後盾?

  或者正是因為他十分明瞭這個道理,他才會竭盡所能,想要成為新的國王。他始終相信提婆達多才會是真正的聖主,有朝一日,他強大的國度或許會成為提婆達多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

  雖然這種可能性是很渺茫的,但月白風清的夜晚,當他結束了與一個又一個或陌生或熟悉的女子狂亂的遊戲之後,只剩下他獨自一個。孤寂的感覺如潮而來,他便會想到那個少年連天地俱不放在眼底的驕傲。

  如此美麗的驕傲,竟讓他有痛徹心扉的感覺。

  再見到提婆達多的時候,他身著一襲月白的修行服飾,漆黑的長髮不曾收束,隨意地披散著。他比七年以前要略高一些,面容卻依然清淡如昔,或者更顯憔悴。

  他身上有濃重的風塵之色,似乎趕了很遠的路。但這並不影響到他的潔淨,他的衣襟依然一塵一染,身上也依然帶著一縷淡淡的曼陀羅花香。

  這樣的潔淨豈非正是修行的人一心想要追求的嗎?

  他怔怔地看他,只覺站在自己面前的並非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過是沒有生命的幻影。

  兩人默然對視,任由曼陀羅花之香將他們重重包裹起來。

  「你因何而來?」

  「我在尋找一個可以讓我休息的地方。」

  「你走了很遠的路?」

  「很遠,從雪山的那邊到雪山的這邊。」

  「你可願意在此停留?」

  阿闍世看見提婆達多臉上高深莫測的微笑,「王子的國度不正在尋找一個可以指引人民思想的領袖嗎?」

  阿闍世欣喜若狂,「我會為你建立一座精舍,比竹林精舍更加華麗,你將會有自己的僧團。待我登上帝位以後,你就會成為這個國度的國師。你的大道將會隨著國土的擴展而向著四方傳播,千秋萬世,都會記得你的名字。」

  提婆達多!

  我會用我的生命來服侍你,你將會擁有所有僧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可為何我卻感覺不到你的喜悅,反而感受到你的悲哀。

  是何事使你如此悲哀,仿佛連生命都變得虛幻不實。難道你的生命不是為了成為聖主而存在嗎?這世間還有何事能夠令你的心動搖不安?

  第十七章 提婆達多的悲哀 第十節

  曼陀羅精舍很快便修建完成,精舍的周圍種滿了白色的曼陀羅花,人們只要靠近精舍,就會迷失在濃郁的花香之中。

  曼陀羅的花香是一種這樣的東西,若是你不仔細去聞,會覺得這花香很淡,甚至是不存在的。但一旦真地去聞了,便會很快沉迷於其中,而且越陷越深,不能自撥。

  白色的曼陀羅花是希世之種,誰也不知提婆達多從何處找到的花子。阿闍世曾以為這花不易成活,但一種下去,居然就長起來了,長起來後,便在精舍周圍曼延開來。

  然而奇怪的是,這花卻只能在精舍周圍生長,除此之外,在任何其他的地方都不能種活。有許多人因豔羨這花的美麗,偷了花籽帶走。提婆達多都故做不知,或者他是知道無人能夠培育此花吧!

  精舍建成之日,提婆達多開始在其中講道。雲集的僧俗不下千人,盛況一時,甚至超過了竹林精舍。

  與此同時,距離曼陀羅精舍不遠的地方,開設了一間新的妓院,名為色究竟天。

  人們並不覺得精舍與妓院比鄰有任何不妥之處,事實上,於梵唱的間隙,偶爾聽到的一兩聲歌管笑鬧之聲,反而更使修行之人對於生命的本質產生懷疑,對於欲望迷惑不安。

  聽經的僧俗們每日自妓院的門前經過,或目不斜視,或好奇張望。

  那些身著五顏六色彩衣的女子興致高時也會故意風言***戲弄這些修行的人。或者妓女的本質也是徹悟的,她們的生命不過是一場又一場虛假的遊戲。如同這個虛假的人生。

  阿闍世並非每日都有聽經的閒情,但月白風清的夜晚,他卻必然會攜一壺來自東方的神秘美酒,出現在曼陀羅精舍。

  這種液體有神秘功效,初喝之時並不好喝,甚至是有些無法下嚥的。但喝上幾口以後,就完全不同了。他很快便愛上那種感覺,仿佛整個人都飄浮在空中,完全沒有了憑仗。

  兩人于曼陀羅花香之中對飲,香氣夾雜在酒氣之中,很快便使人沉醉,忘記身在何處,今夕何夕。

  每次醉酒之後,阿闍世總會摘下一朵白色的曼陀羅花插在衣襟上,然後徒步走出曼陀羅精舍。

  他並非沒有車騎,只是不願意去坐。深夜的行走,總是使他對於自己與提婆達多的孤寂生活有了更深刻的瞭解。他知道他是寂寞的,提婆達多亦如是。

  在經過色究竟天時,他便會看見依樓而立的一個女子的身影。

  雖然他從來不曾看清那女子的容貌,但他卻能夠猜想,那一定是一個美麗出眾的女子。她站在樓頭的姿態,便如一位剛剛貶落人間的仙子。她站立的方向是正對著曼陀羅精舍的,他猜測,她是一直在注視著精舍吧!但他也同樣猜測,她其實什麼都沒有看見。

  這樣的暗夜,月亮更白,給人間披上一層銀光,曼陀羅精舍便如同是一個夢境,在白色的曼陀羅花簇擁之下,仿佛輕輕一觸就會化做輕煙消失不見。

  他停下腳步,站在樓下仰頭看著那個女子。

  看得人看得如此認真出神,被看的人卻全然不覺,或者知道也故做不知吧!

  他總是怔怔地站上半晌,衣服都被夜露打濕。直到那女子消失在小樓深處,他才悻悻而返。

  許久以來,他都不曾有如同初戀般的情致。

  身邊的女子總是或有意或無意地靠近他,無需他有任何表示,便已經準備著寬衣解帶,這使他索然無味。他逐漸對女子麻木,無論多美多溫柔都不能讓他心動。或者會有一夕之歡,不過是欲望的發洩罷了。

  身體更像是野獸,而靈魂則早已經游離於身體之外,飄浮在一個不知名的所處。

  他癡癡地看著那名女子,猜測著她的容貌,設想她必是美若天仙。或者是思想得太用力,對那女子便越來越充滿幻想,也同樣感覺到自己正是處於悲傷的暗戀之中。這世上還有什麼比渺茫的戀情更能夠使一名年輕男子痛入心扉的?

  以他的身份,若想認識那名女子是極難也極簡單的事情。

  他是本國的王子,而對方不過是一名妓女。他只要隨便說一句話,對方就必然要使盡渾身解數,殷勤的對待。但也正因為他是本國的王子,與良家婦女有染並沒有什麼,卻不能夠不顧身份,光顧一名妓女。

  但歸根到底,還是他自己不願意去做罷了。

  他想,或者他喜歡的正是這種欲罷不能的痛苦之感,若是輕易得到,那便與那些宮中的女子沒有任何區別,還會有什麼意思?

  便為了這個原因,他寧可每夜西風滿袖,中宵獨立,也不願真地靠近那名女子。

  折磨自己使他覺得莫名的快意,或者也正是這種折磨,才會使他感覺到他到底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對於女子他還是充滿了渴望的。

  這樣來來去去許久,孤寂之夜,他總是先與提婆達多對飲,然後站在色究竟天的樓下癡癡地凝視那個女子的身影。

  他亦不知自己打算站多久,若是一直不與那女子相識,而那女子也一直都願站在那裡,他會否就這樣癡看一生?

  忽有一日,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從樓內出來,低著頭走到他的面前,悄悄地說:「姑娘說請您上去坐。」

  那小丫頭的聲音很輕,如同蚊蚋,他卻仍然一下子便聽出來她在說什麼。

  他心裡一喜,卻又是一涼。喜的是,到底她還是注意到他了。但他也相信,她既然注意到他,便一定已經知道他的身份,那麼他將要見到的又會是一個卑顏屈膝的無聊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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