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摩合羅傳 | 上頁 下頁 |
| 二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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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難免微笑了起來,以往的日子,因為中了曼陀羅之毒,總是設想著會因為毒發而死。如今她似已經等不到毒發的那一天了。 一隻沙漠上才會有的毒蠍小心翼翼地繞過她的身體,在經過她的面前之時,那毒蠍停了下來,認真地觀察著她的容貌,她便也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那只毒蠍。曾有一度,蠍子豎起了它尖尖的長尾,卻不知又被什麼打動了,終於還是消無聲息地向著黃沙深處鑽去。 無雙眼前逐漸發白,周圍黃沙似也慢慢變成了雪白的積雪。她知道當眼前出現幻象之時,她便已經距死不遠。 然後她看見一雙腳停在她的面前。那是一雙穿著薄底官靴的腳,靴上繡著雙龍搶珠的花紋。她看見來人低垂的長衫下擺,衣服是陽光一映就閃閃發光的江南名緞,她亦看不清楚顏色,只看到衣袂上一個如同梅花般的印記。 梅花不是普通的梅花,周圍發散著桔紅色的火光,又是一朵火中之花。 雖然疲倦到全無力氣,她仍然勉強自己抬起頭,她看見拓跋紹蒼白憔悴的臉。那年輕的面容上帶著的絕望之色使她啞然失笑,然而她連笑一下的力氣都失去了,只是略微牽了牽嘴角。 「你後悔了嗎?」拓跋紹問道。 後悔?後悔什麼?無雙想問,但她的喉嚨幹啞,發不出任何聲音。 「你不該食言,你答應過我不會嫁給我哥哥,可是你又答應了他的親事。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你應該後悔了吧?」 後悔?無雙心裡有些茫然,人活在這個世上,總是會做一些令自己後悔的事情。有時是被迫無奈,有時不過是因為種種誘惑而無法遵守曾經許下的諾言罷了。那麼她是否該後悔呢? 她搖了搖頭,許多事情是沒有辦法後悔的,當做出一個決定的時候,無論結果如何,都必須默默的承受,就算是後悔,再來一次,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你仍然不後悔嗎?只要你點一點頭,我就會帶你離開這裡。離開這可怕的沙漠。你不想回到秦國嗎?你不思念長安嗎?長安真是一個美好的地方,現在這個時節,渭河畔應該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了吧!聽說皇宮中的人們會泛舟河上,看隨風而逝的花,隨潮而漲的月,聽坊間最新流行的小曲,如同漢人一般地做上一兩篇詩文。你一點都不懷念你的父兄嗎?只要你點一點頭,你就可以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 無雙又忍不住笑了,如同拓跋紹這般的人,居然會以親情來感化她,於她也是始料未及的。在記憶之中,拓跋紹最缺少的就是親情,最渴望的也是親情。她相信他雖然這樣說,卻並不能真地明白懷念親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勉強自己開口,雖然喉嚨幹啞,發出的聲音也不似往常,「你還是那麼痛恨你的哥哥嗎?」 拓跋紹一怔,恨嗎?有些恨是深入骨髓的,隨著一個人的日常起居而存在,因著一個人的呼吸而漸入血液,最終與生命密不可分。 每個人存在都有著不同的意義,有人是因愛而存在,有人是因負責而存在,有人則是因恨而存在。他已經死過一次,生命於他來說應該是全新的起點,一切都是重新開始的,但他卻仍然沒有辦法擺脫前生的恨,無休止的恨。 他默然不語,不知該如何回答。 無雙微笑道:「當有一天,你能夠坦然地告訴我,你不再恨你哥哥,也許我就會點頭了。」 拓跋紹的心裡也不由地一片茫然,不恨拓跋嗣?可能嗎?過去的十幾年時光裡,就是在不斷的仇恨中長大的,恨已經如同空氣充滿世間一般包裹著他,能擺脫嗎? 「我只要你現在點頭,只要你點一點頭承認你後悔了,我就救你出來。你可知道你再也支持不住,再過一段時間,你就會死在沙裡。」 無雙搖了搖頭,「你要我承認後悔,你就一定要先告訴我你不再恨你哥哥,如果你能辦到,我也能辦到。」 兩人相顧默然,一個在沙上,一個在沙中,沙山一如既往地發出小兒啼哭般的聲音,月牙泉的水也一如既往的清澈如昔。這種僵持因沙漠的氣候而變得更加僵硬,誰也不願先退讓一步,柔弱一如無雙,卻頑強如同山頂最堅硬的岩石。 日正當午,太陽火辣辣地照射著大地,無雙額上已經沒有汗,因為她身體裡也再沒有多餘的水份可以被蒸發出來。身體裡黏稠的鮮血,每一寸緩慢的流動都成為最可怕的酷刑,眼前的一切皆是銀白色的,奇異的是,她不再覺得炎熱,反而有一絲微微的寒意。 她想到遙遠的北方,天地之間皆是冰雪的極北之地,她從未到過那裡,但她卻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想到的時候,她便感覺到了寒冷,連迎面而來的熱風也似成了刺骨的寒風。 流火,你在哪裡?你知不知道我就要死了? 髮絲輕輕地牽動了一下,頭髮曾被從中剪斷,為了串起那一串菩提珠。她感覺到兩人的聯繫,就算是身隔萬里之外,仍然因著她剪斷的頭髮而聯繫在一起。 她忽然覺得心安,她想他是能感覺到她的,如同她能夠感覺到他一樣。 輕輕吐出一口氣,無論生死都沒有關係,因為我們的靈魂同步地存在於這個世間,就算是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天地毀滅之時,也無法斬斷你我之間的聯繫。 第十四卷 又見楚衣 第一節 拓跋紹背著拓跋嗣在市鎮上狂奔,無雙在他身後緊緊追趕,她從未見過拓跋紹如此惶急。去年之時,魏國內亂發生,前魏帝死去、太后皇后死去之時,他也一樣鎮定自若。可是現在他卻是真地亂了分寸了。 她忍不住想,其實在他的心裡,一直在悄悄地愛著家裡的所有人吧! 唯一的醫館在小鎮的最西面,拓跋紹沖進醫館之時,那個年老的大夫正打著哈欠,因為一天都不曾有人來看病,心中盤算著也許應該早點關門,去和鎮東的那個從漢地來的老學究下一盤棋吧! 他站起身來,正打算把門板裝上,一個人忽然從他身邊沖過去,幾乎把他撞倒。他心裡就有些不樂意,來求醫問藥的,個個都是客客氣氣,就算是再緊急的病症也都會忍著,把禮數做足了。 這西涼和東方的那些小國不同,可是漢人建立的,別看遠在西域,卻是遵守著漢人的禮數。 他這樣想著,便把臉微微沉了下來,問道:「有什麼事啊?」 說完這句話,才看見那個沖進來的人已經將背上的人放在醫館之中唯一的床上,滿臉的風塵和焦慮,「大夫,救救我哥哥,他要死了。」 拓跋紹是第一次大聲說出「哥哥」這個詞,一說出口,他自己也怔住了。這麼多年都不曾叫過拓跋嗣哥哥,誰想到叫出來的時候,居然會如此順嘴。 他一時有些失神,雖然一直恨他,但心裡也一直在期望著家人的愛護吧!也許在心底一直叫他哥哥,叫了這麼多年,連他自己都不曾知道。 大夫慢條斯理地看了一眼床上躺著的人,臉色蠟黃,出氣多,進氣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是救不活了。但他到底是多年的老醫生,醫者父母之心,就算是救不活,也要試一試看。 他在床邊坐了下來,翻了翻病人的眼皮,又號了會兒脈。病人忽然張口吐出一口鮮血,血是極豔麗的紅色,如此鮮紅之色,看起來頗為怪異。 大夫搖了搖頭,「你們來錯地方了。」 拓跋紹卻聽不出大夫的言下之意,「難道鎮上還有別的大夫?」 大夫仍然搖頭:「鎮上只有我一個大夫,但這位先生已經不需要救了,你們應該去棺材鋪挑一口上等的棺材。」 拓跋紹大怒,一把抓住大夫的衣領:「你說什麼?你算什麼醫生,有病人不救,卻叫我們去挑棺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大夫卻鎮定自若,多年以來,他早見過許許多多情急之下想要殺人的家眷,他們總認為自己的親人是一定要活下去的,卻不知這個世上之人,有生便有死。一個人的生死不是由大夫決定的,而是由他的命運決定的。 大夫想要拂開拓跋紹抓著他的手,「我只是一個大夫,卻不是掌控人生死的神明,能救的人我當然會救,救不了的人,就算是再逼我,也一樣是救不了。」 但拓跋紹卻和一般的病人家眷不同,他抓著大夫的手驀然收緊,大夫只覺得眼前一花,那只手如同鋼鐵所鑄一般,無論他如何用力,就是無法掙脫。他漸覺呼吸困難,心裡便有些害怕。 拓跋紹反手一掌擊在身邊的一張桌子上,桌子並沒有象預想中那樣四分五裂,卻發生了更可怕的變化。大夫朦朧的雙眼見那桌子像是沙子所制一般,正在慢慢地坍塌。 他張口結舌,也不知是因為呼吸不暢導致的,還是因為吃驚導致的。眼見那桌子慢慢地塌下去,最後變成了一堆細沙般的碎屑。他真地害怕了,張大嘴,想要說話,卻苦於發不出聲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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