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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謝家與王家比鄰而居,住在城中的一條小巷子之內。因為兩家都是朝中大吏,出入皆穿烏衣,這條巷子被城中人稱為烏衣巷。

  他迷迷茫茫地走回謝家,看見許多家僕正在收整行裝。他站在邊上看了一會兒,忽見一個中年管家走了出來,大聲道:「仔細著點,別落下什麼東西。」

  他看了看那個管家,覺得甚是面善,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忽聽一個家人問道:「墨管家,幾輛馬車都裝滿了,還是不夠。」

  他才猛然驚醒,原來這個中年管家居然是他的小廝謝墨兒。他便有些狐疑起來,謝墨兒應該只有十五六歲,怎麼現在卻成了中年人。

  他走過去問:「墨兒,你們收拾行裝,要去哪裡?」

  謝墨兒似乎才看見他,行了一禮道:「主人,您怎麼忘了?您被貶了官,現在我們一家都要回會稽去了。」

  「貶官?!」他吃了一驚,「為何會被貶官?」

  謝墨兒歎了口氣:「主人,您別這麼難過了,小心身子。」

  他呆了一下,也不再問,走入謝宅。來往的人們紛紛向他行禮,「老爺,您回來了!」

  老爺?不是都叫他少爺的嗎?

  他走入自己的臥房,眼睛落在一面銅鏡上,他才猛然發現,他居然已經是一個中年男子。

  他便更加迷糊起來,也不知是夢是真。門外傳來謝墨兒呼喚他的聲音:「老爺,都收拾停當了,我們走吧!」

  他便迷迷茫茫地走出門,上了一輛馬車。一路車行,向著他的老家會稽行去。路上聽見謝墨兒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談話,他才知道,晉的天下已經亡了,如今是劉宋天下。劉裕是開國的君主,只是死得早,當今皇上是劉裕的兒子劉義隆。他雖然覺得吃驚,為什麼他會什麼也不知道?但又覺得理所當然,似乎自己真地已經活了幾十年,是一個中年人了。

  不數日到了會稽老家,謝家在會稽是幾世的旺族,根基尚在,仍然過著門閥貴胄的生活。他卻因為被貶官的原因,心中頗為不滿,日以繼夜地酒色笙歌,不務正業。只偶爾,寫上一兩首小詩。

  忽然有一日,謝墨兒驚慌失措地跑進來,大叫:「主人,不好了。」

  他已經喝得半醉,醉眼惺松地問:「何事慌張。」

  謝墨兒道:「皇上聽信讒言,以為主人被貶之後,就心懷不滿,日日糾集士子針貶朝政,已經派了司徒劉義康來捉拿主人了。」

  他驚出了一身冷汗:「為何會有此事?想不到我退居會稽仍然會遭此無妄之災。」

  謝墨兒道:「主人,怎麼辦呢?」

  他冷笑道:「若是沒有我謝家的北府軍,他劉家又如何能得天下。當今皇上不僅削了謝家的爵位,又故意羅織罪名,分明就是想致我於死地。我絕不會就這樣束手就擒。」

  他因喝得半醉,又因積郁於胸,比平日要莽撞許多。立刻便糾集了家僕,與朝廷來的軍隊相抗。

  雖然謝家在會稽根深蒂固,但到底不過是一些烏合之眾,如何能與朝廷的正規軍相提並論。謝家的軍隊很快便被沖散了,他也被劉義康生擒。

  劉義康卻不殺他,說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將他發配到廣州。

  嶺南之地,每多瘴戾,他雖然萬般不願,但事已至此,卻也無可奈何。只得與家人分離,孤身上路。

  路上連車馬也沒有,只能徒步而行。他是世家公子,何時受過這般痛苦。一路行來,腳上都起了血泡,押解的差人卻一點也不知通容,只是不停地催逼他上路。

  他跌跌撞撞地走,只恨不能立刻死去。既然皇上不能容他,為何還要將他發配廣州,何不就地處斬?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才一到廣州,他立刻便有了答案。

  他人一到廣州,皇上的詔書又跟著來了,說是他不思悔改,心存反意,天地不容。命將他腰斬棄市。

  他心中憤懣,怒駡道:「劉家小兒,皆是忘恩負義之輩,若是沒有我謝家相助,你們如何可登上大寶?」

  他這樣一罵,兩邊的值曹便走上來,用刀剪割下了他的舌頭。因為還要腰斬棄市,割得十分小心,只讓他不能再罵,卻留住了他的性命。

  其實皇上早就下定決心要讓他死,所謂之流放,不過是讓他在死前受更多的苦楚罷了。他也不知當今皇上為何如此恨他,捫心自問,他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劉家的事。

  第二日,他便被強行帶到最熱鬧的集市,圍觀的人們成千上萬,皆是一些說著蠻語的獦獠。他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還在流血的口中只能發出啞啞的聲音。

  儈子手拿著刀向他走來,他喟然歎息,若是當年不助劉裕稱帝,如今又怎麼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儈子手的刀從天空中劃過,向著他攔腰砍了過來。他嚇出了一身冷汗,人也一下子從夢境中清醒過來。

  睜開眼睛,嘲風憐惜地撫摸著他的額頭,「你怎麼樣了?真可憐,頭上出了那麼多的汗。」

  他連忙推開嘲風的手,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腰。還好,上身和下身還連在一起。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臉,臉上沒有鬍鬚,觸手光滑,他還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年,並非是中年人。

  他松了口氣,卻又歎了口氣,難道夢中所見,將會是他未來的命運嗎?

  謝家三代卿相,在朝中舉足輕重,若是劉裕想要稱帝,必然要得到謝家及王家的支持。難道說,他真地幫助劉裕成為皇帝,而後卻要死于劉家之手嗎?

  他坐在地上發呆,冷汗都幹了,身上的衣服被汗浸濕,現在變得冷冰冰的十分難受。但與夢中的痛苦相比,這又算得了什麼?他清楚地記得一路發配時,兩腳蹣跚難行,差人卻不停地用腳踢他,催他快走的情形。而舌頭上被刀剪割下的痛苦也感同身受。

  他的心有些亂了,他到京口尋訪劉裕本是為了聯合劉裕推翻桓玄的叛逆。但如果他的下場會是這樣,那麼他現在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無論是晉帝或者是桓玄都對謝家禮敬有加,就算他不管這些閒事,謝家也依然還是朝中肱股大臣,他也依然還是康樂公,總勝過最後的腰斬棄市。

  在此之前,他從不知道折磨一個囚犯是如此殘忍恐怖,似他這種世家公子,錦衣玉食,一生都未受過什麼痛苦,想不到最後會是這樣的結局。

  他越想越是心慌,只想立刻離開此地,回到建康的家中,閉門謝客,也許告老還鄉,還可以苟延殘喘,雖然他不過才十九歲。

  第十卷 乾闥婆城 第五節

  無雙努力地在濃霧中辨認著方向,她設法分辯著每個水晶人的不同。她逐漸發現,雖然城中的石屋會改變,可是水晶人卻是不變的。只要能夠記住所經過的水晶人,便可以找到出路。

  雖然每個水晶人乍看起來都很相似,但仔細去看,就會發現,水晶人仍然存在著男女老幼的差別。

  水晶人身上都帶著淡淡的香氣,越是接近,香氣就越是清晰可聞。

  她全沒有感覺到,因為她太認真地觀察那些水晶人,她與劉裕兩人都吸入了過多的香氣。但也許是因為她曾經中過顏清的毒,雖然吸入了許多香氣,對她並沒有什麼影響,但劉裕的神情卻越來越是異樣。

  劉裕一直跟在無雙的後面,只覺得前面的無雙,纖腰一握,走路的姿態也美妙異常,如同風中弱柳。他本是有妻室的,平日也不是一個好色之人,偶然貪花,亦是無傷大雅。但他第一眼看見無雙,立刻便被她那種與眾不同的氣質吸引住了。時間過得久了,又驚訝於她超凡的見識與智慧,只覺得如同這般的女子,才應該是他的伴侶。

  他本胸懷大志,並不滿足於只做一個區區的北府軍將軍。而無雙又從未表露過身份,雖然他知她不會只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孩,但也猜不到她居然會是敵國的公主。

  他越是跟著無雙,便越覺得心中的情義無法壓制,他自己也未察覺到,他此時與平時大不相同。

  他忽然一個箭步沖到無雙的身邊,一把抓住無雙的手腕,沉聲道:「小姐,你覺得劉裕如何?」

  無雙一愣,轉過頭,看見劉裕泛著血絲的雙眸。她心裡一驚,剛才劉裕的眼神還不是如此,為何只是過了一會兒功夫,就變得如此瘋狂。她用力甩了甩手,想要將劉裕甩開。但劉裕到底是行伍出身,她不過是一個弱女子,如何能夠與他的力氣相比。

  無雙勉強笑了笑:「劉先生胸懷遠大,絕非泛泛之輩。將來建功立業,甚至封王稱帝也大有可能。」

  劉裕道:「既然小姐也這樣認為,相信劉裕不會辱沒了小姐。」

  無雙道:「我們現在身陷險地,最重要的是找到其他的人。別的事情,現在都不必提起。」

  劉裕卻用力一拉無雙,將她拉入自己懷中,「既然小姐也認為劉裕日後必有大成,何不現在就與劉裕結成夫妻,將來劉裕稱王稱帝,絕不會辜負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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