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因·璧月(98)_傾泠月

九十八

　　魏山兒要阻止父親卻已來不及，只能惶然又祈求地看向車中最貴氣的紫衣公子。

　　"蘭……蘭州。"寧朗答道，眼卻瞪得大大的看著魏西來，然後又緊張地看向蘭七，手不由自主地握緊，準備隨時救人。

　　宇文洛也是驚訝不已地看著魏西來，然後便轉頭目不轉睛地看著蘭七。列熾楓只是打個鼾他便無法忍受，這……這腳臭味……他……他不會出手太重吧？

　　明二本來已遞到嘴邊的一塊點心又慢慢放回了碟上，側身轉頭，臉向著窗外。

　　蘭七的目光先落向那雙污濁不堪得已看不出原色的布鞋，再移向那雙黑乎乎的瘦得皮包骨的腳，還有腳上揉著的那雙同樣又黑又瘦的手，再上移，只見枯黃的臉疲憊的眼睛，卻又透著一股喜氣，嘴一咧，一口黃黑相間的牙齒："蘭州呀，那是好地方呀，聽說那裡產的蘭花一株抵咱們一輩子的口糧，可真是個富貴地方呀！"

　　蘭七臉上淡得看不出一點兒情緒，身子往後一靠，倚在軟靠上，眼一閉，專心地睡去了。

　　寧朗驚奇。

　　宇文洛驚奇。

　　明二則轉頭看一眼他，臉上依然是淡淡的微笑。

　　馬車緩緩走著，車身只是輕輕晃動，好似兒時的搖籃，正好助人入眠。

　　迷迷糊糊間，往昔許多的景象一一閃現。

　　有那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路，有那永遠也攀不過的高山，有那瞬息沒頂而至的急流，有那綿綿飛落冷徹心骨的大雪……胸口又痛起來了，眼前一片黑暗，喉間仿似被什麼緊緊抓住，窒息般難受著……不，這是夢，快醒來！醒來！這是夢，醒來……

　　喉間一松，呼吸順暢了。忽地耳邊聽到有鼓樂聲，哦，是剛才迎親的隊伍還沒走遠吧？忽然眼前一片遮天掩地的紅，自己身上竟一襲紅衣，那老實的孩子也一身紅衣，頭上卻蓋著個紅蓋頭，正要伸手去掀，那孩子卻自顧把紅蓋頭一扯，迎頭蓋上來，道："我是男兒，該是我娶你。"暗想，不管是娶還是嫁，這老實的孩子以後都會聽自己的話，絕不會背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的，所以沒關係，嫁也可以。於是搖搖晃晃的，似乎是坐在花轎上，然後花轎停下，有人掀起轎簾，一個很溫柔優雅的聲音喚著："娘子。"咦？這聲音似乎不是那老實孩子的？抬手掀起蓋頭，映入眼中的是……

　　蘭七猛地彈身坐起，撞翻了榻上的小幾，車中幾人同時看向他，卻見他依然閉著眼，額上卻滾下一滴汗珠。

　　"七少？"明二試探地叫了一聲。

　　蘭七睜眼，看入的卻正是夢中的那一張臉，霎時抬掌便拍。

　　砰！一股勁風在車中激蕩，揚起眾人衣袂，車身一陣搖晃。

　　"七少這是想切磋武藝嗎？"明二依是溫雅如舊，左掌橫於額前，擋住的是蘭七的右掌，剛才一刹，便是生死一刻。

　　蘭七看著眼前那張溫文爾雅的笑臉，喃喃吐出兩個字："噩夢！"

　　"噩夢？"明二疑惑，"什麼噩夢竟將七少嚇成這樣？"看蘭七那一臉的僵色，忍不住加了句玩笑話，"是夢見娶了母夜叉還是嫁了黑山熊？"

　　蘭七眼神一凜，盯住那張俊雅出塵的臉："是比那還要可怕的東西！"

　　"嗯？"明二有些奇怪他的眼光，看著樣子好似要剝下自己的一層皮來似的。

　　"怎麼會做這種夢？"蘭七喃喃著，長籲一口氣，自己也不敢相信。他轉身對著窗外，再也不看一眼明二。

　　後面這段路，車中甚是安靜，便是魏西來也不敢貿然開口了，剛才那一掌他雖看不出門道，可也知道是厲害的，平常之輩能一掌便將馬車震得仿佛置於狂風中搖晃不止嗎？

　　戌時入了均城投了客棧，要了六間房，一人一間，小二將飯菜、熱水送到各自房中，幾人道聲"明日見"便各自回房歇息了，一夜無話。

　　第二日上路，魏西來依然話多，昨日的那點兒懼意早消了。一路上東南西北天上地下無所不說，談起自己的往昔更是眉飛色舞，那可真是英姿颯爽神勇非凡，不知保了多少價值連城的寶物，不知掃蕩了多少強盜劫匪，不知傾倒了多少美貌佳人……

　　魏山兒一臉尷尬之色。

　　寧朗聽得目瞪口呆。

　　宇文洛則聽得腸子打顫。他武功雖只是個三流，可看人的本事卻是一流的。這魏西來一看身手便知連個九流都算不上，說是走鏢的，估計也就是替人家送個信或是送個什麼不值錢的物件的，根本算不得江湖人，否則明二、蘭七這等人物擺在他面前，他怎麼會認不出來？明二暫且不說，蘭七那一雙普天下獨一無二的碧眸便是最好的標誌！不過也沒打斷他，就當笑話聽聽，也解解悶。

　　明二一直帶著他那一臉溫雅出塵的微笑，品茶看書，悠閒自得。

　　而蘭七卻是罕有的安靜，一直閉目靜坐，竟沒做出什麼作弄人的事來，弄得宇文洛一路上又是緊張又是期待的，甚是心累。

　　"魏大叔，你這保的是什麼鏢？要送到華州哪裡去？"趁著魏西來喝口茶的機會，宇文洛問出一直想問又找不著空子問的話。

　　"這東西是什麼老頭子我也不知道，是我們那兒最有錢的吳家大少爺托的，要老頭子送到華州叫什麼離芳閣的地方。"魏西來喝足了茶水放下杯道，"小夥子，你不知道這趟鏢老頭子我費了多少心血才得到，這吳大少爺本是要托虎威鏢局送的，偏那鏢局的總鏢頭說什麼離芳閣不是乾淨的地兒，不肯保，氣得吳大少爺說要砸了虎威鏢局。老頭子我便趁這機會，托了吳府裡做事的一個表親說情，千說萬說，還立下字據，吳大少爺才算是肯給老頭子保了。嘿嘿，這一趟鏢送到了，不但明年一年的口糧不成問題，便是山兒的嫁妝也有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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