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流水迢迢 | 上頁 下頁 |
二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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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頭望向蘇俊,滿面不解之色。蘇俊心中難過,垂下頭,鼻中酸楚,落下淚來。蕭離知已不可隱瞞,長歎一聲,道:「王爺。」 木風平靜地望向蕭離:「都相大人,請給本王一個解釋。」 孤星峰頂,寒風呼嘯,木風只覺雙足麻木,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不敢去面對那個殘酷的事實。 原來,月落今日的這一切,全是那個汙名滿天下的人用他的生命換來的;原來,那個被族人尊呼為「鳳凰」的男子,早就已經在烈火中涅磐了—— 他仰望蒼穹,那雙熠熠閃輝的眸子仿似就在眼前,他長嘶一聲,拔出腰間長劍,如震雷閃電,激起遍地雪花。他越舞越快,一時似星落原野,一時似鷹擊長空,舞動間,他一聲怒喝,身形硬生生定住,長劍橫過額前,一綹黑髮掉落,殷紅的血跡自額際滲落。 「都相大人。」他望著登仙橋下的萬丈深壑,沉聲道:「本王今日想請你作個見證。」 「王爺請說。」蕭離躬身施禮。 木風抬頭,遙望東南,聲音沉緩而有力:「本王以血對著月落之神發誓,終本王一生,一定要振興月落,與華桓兩國一爭長短。要為我族『鳳凰之神』蕭無瑕雪恥洗冤,讓他之英烈事蹟終有一日為萬民傳頌!」 冬日朝陽,自厚重的雲層後噴薄而出,似乎在見證著,月落少年藩王木風於此刻發出的豪言壯語。 這日,華朝內閣首輔、忠孝王裴琰也隨明帝陛下前往皇陵祭拜先皇。只是,當他在成陵外深深磕頭,眼前浮現的卻是那俊美無雙的笑容,耳邊還是他將自己踢離方城前的那句話。 「少君,咱們來世,再做朋友吧——」 若有來世,三郎,咱們長醉笑一場,年少趁輕狂,縱情江湖、恣意山水,也許,那樣才是真正的朋友。 當他離開皇陵,極目遠望,皇陵山巒上的青松在寒風中起伏,宛如那年那日,熊熊燃燒的烈焰。 裴琰無法抹去眼前那一團烈焰,回到王府,仍舊先進了西園。西園內,陳設依舊,他在藤蘿架下的躺椅中躺下,搖搖盪蕩,思緒飄搖。 曾經在這裡出現過的人都不在了。安澄死了,因為他犯的錯誤死了;三郎也死了,死前卻救了他這個最大的對手;小慈走了,留在西園的,只有那件銀雪珍珠裘;子明也走了,在這天下間某一處,時刻督促著他兌現昔日的諾言。 這西園是如此的冷清,但他卻只想日日待在這西園,只有在這處,他才可以卸下一日的疲憊,才能隱約聽到她純淨的笑聲。 可是,西園再好,他也不能久留。他終日要面對的,是與政敵的慘烈決鬥,是與對手的驚心較量。即便是他的親人,那一張張笑臉的後面,也多是算計與提防。 也許,他命中註定,要繼續在這權利場搏殺,要站在寂寞的最高峰,俯視芸芸眾生、四海江湖。註定要錯過那些最珍貴的東西,要錯過一生之愛。 這是命,也是他心甘情願選擇的道路,他只能在某一刻,發出一聲歎息。但之後,他的心,還是會指引著他繼續在這條路上不停地奔跑—— 南詔山,這一日卻是晴光普照。由於地處西南,即使到了冬季,也仍未見如北疆的寒風呼嘯、遍地白雪。 南詔山山巒綿延,鐘靈毓秀,生長著多種靈花異草,分別是治療各種疾病的首選之藥,也是華朝和嶽藩的藥販們收藥的首選之地。 這一日的下午,南詔山五仙嶺集鎮上,收藥之人逐漸散去,采藥的山農們也背著空空的竹簍各自回家。 由五仙嶺集市東側的一條山路往北而行,可去往南詔山最高峰-彩雲峰。彩雲峰常年籠罩在雲霧之中,少有人煙,這條山路便也崎嶇難行,有的路段甚至長滿雜草。 江慈將兒子蕭遙放在竹簍中,在山路上輕快走著,待攀至一處山坳,她取下頭頂帶著面紗的竹帽,長長地透了口氣。 四歲半的遙兒已會討好阿媽,他坐在竹簍中,伸出粉嫩圓嘟的雙手,替江慈捶著肩頭。江慈笑道:「遙兒今天很乖,沒有亂跑,阿媽回去給你做好吃的。」 蕭遙想了想,笑道:「阿媽,我要吃桃花糕。」 江慈嗔道:「現在哪有『桃花糕』,得等明年桃花開的時候才有。」 「為什麼現在沒有桃花?」蕭遙的聲音很嬌嫩,如春天的桃花一般嬌嫩。 「因為現在是冬天,桃花,只有在春天才會盛開。」 「為什麼它只在春天盛開?」 「因為——」 她心中一痛,站於山路邊,遙望北方。無瑕,你愛看桃花盛開,這彩雲峰年年桃花盛開如雲霞,你在天上,可曾看見? 蕭遙側頭看著阿媽的淚水滑過面頰,伸出小手。江慈醒覺,笑道:「遙兒,你若是在明年桃花開之前,將《三字經》和《千字文》給背熟了,阿媽就天天蒸桃花糕給你吃。」 天黑之前,母子二人終於回到了彩雲峰半山腰的家,木屋屋頂,炊煙嫋嫋而起。江慈大喜,蕭遙也在竹簍中跳著大呼:「阿爸!」 江慈將他放下,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嗔道:「教你多少遍了,叫舅舅!」 崔亮笑著從廚房走出,將撲過去的蕭遙一把抱起,不多時,一大一小,便笑鬧著從簷下轉到了堂屋之中。 江慈將竹簍放好,看著二人嬉笑,又見崔亮自行囊中取出許多小玩意,不由笑道:「還不快謝謝舅舅?」 蕭遙趴在桌邊,專注地看著崔亮手中的線偶人,隨口道:「謝謝阿爸。」 江慈哭笑不得。蕭遙三歲那年隨她去山下集市,見別的小孩都有阿爸,回來後便悶悶不樂,她只得告訴他「阿爸去了很遙遠的地方,要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能回來」。誰知那年,遊歷天下的崔亮重回彩雲峰看望她和蕭遙,蕭遙便認定這位很久很久沒回來過的人就是自己的阿爸。無論江慈怎麼說,他後來只要一見崔亮,便會喚他阿爸。 這夜,蕭遙很興奮,纏著崔亮玩到戌時才沉沉睡去。江慈替他蓋好被子出來,見崔亮在牌位前插香施禮,默默地走了過去。 崔亮直起身,望著牌位,歎道:「蕭兄,月落一切都好,你在天有靈,當可瞑目。」 江慈襝衿還禮,崔亮將她扶起,似是有些猶豫,終道:「小慈。」 「嗯。」 「月落的都相,很想見遙兒一面。」 江慈微笑著搖了搖頭:「崔大哥,你當日替遙兒取名,所為何意?」 崔亮大笑,道:「是,我倒忘了,他這一生,還是過得逍遙自在為好,切莫――」 江慈轉頭望向牌位,低低道:「無瑕在天之靈,也定會這樣想。」 崔亮歎了口氣,江慈已笑道:「崔大哥,你這半年,又走了哪些地方?」 「到平幽二州走了一趟,唉,還真是走得有些累了。」 「累了就歇歇。」江慈斟上茶來,笑道:「乾脆今年冬天就在這裡過年吧,天寒地凍的,也別再到處走了,等明年開春,你再出去遊歷不遲。」 崔亮端著茶杯,蒸騰的茶香沁人心脾,是啊,走得這麼累,今年冬天就歇一歇吧,或者,也該安定下來了—— 他抬起頭,望著靜靜坐於燭火下繡著小孩肚兜的江慈,聽著屋外隱約的風聲,飄泊的心在這一刹那悄然沉靜下來,他輕聲喚道:「小慈。」 「嗯。」江慈抬頭微笑。 「以後,我每年在這裡過年,可好?」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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