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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〇


  「可若不回上京,那就不只要面對風刀霜劍,還有暗箭和毒蛇。」

  滕瑞遙望遠處成郡城牆一角,慢慢道:「可若是我們穿夠了禦寒的衣物,有了過冬的糧食,又將火堆燃起,將牆砌高些,就什麼都不怕。熬過冬天,自然就是春天。」

  宇文景倫肅容道:「請先生指教。」

  「王爺,眼下成郡鐵定守不住。咱們回上京,此番戰敗,皇上縱是有心保王爺,王爺也得交出兵權。」

  「可若不回上京,只怕皇兄會給我安一個擁兵自立、意圖謀反之罪名。」

  滕瑞微微一笑:「兩位皇叔埋屍異鄉,皇上定會日夜悲傷,短時間內怕是很難處理奏摺。」

  宇文景倫心領神會,父皇一直以來便想對兩位擁兵自重的皇叔下手,此番自己率兵南征,雖說折戟沉沙,但主力尚存。毅平軍和甯平軍雖都全軍覆沒,但卻恰恰合了父皇的心意。

  滕瑞續道:「皇上歷來寵愛王爺,不會對王爺下手,但若王爺回上京,兵權必得交出,以平朝議。」

  「如若交出兵權,以後再想拿回可就困難了,皇兄對我一直盯得很緊。」

  滕瑞指著西北面,緩緩道:「眼下,咱們只有一條路可走。」

  宇文景倫會意,點了點頭:「月戎。」

  「王爺英明。若想不交出兵權,便唯有再起戰事。眼下不能打華朝的主意,咱們只有退而求其次。」

  宇文景倫面上有一絲雀躍:「其實,父皇早就想滅了月戎這個癬疥之患,我若想將來一統天下,後院不能亂。只是我若攻打月戎,裴琰會不會趁機打過黑水河?」

  滕瑞咳了數聲,咳罷,搖頭道:「王爺,成帝病重,裴琰又是新勝,只怕華朝馬上將有大變,現在不是裴琰北上的時機。咱們靜觀其變,先滅了月戎,順便將西邊二十六州掌控於手,到時要兵有兵,要糧有糧,即使不回上京,皇上和太子也拿您沒辦法。」

  滕瑞這話已說到極致,宇文景倫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與其回上京束手就縛,不如真的擁兵自重,至少可以自保,為日後東山再起積累本錢。

  他思忖片刻,道:「可月戎這幾年來一直向我國納貢稱臣,也未再與我國有邊境衝突,這——」

  滕瑞微笑道:「王爺,若是您率兵回撤過黑水河後收到緊急軍情,月戎國趁我國新敗,發兵入侵。您說,您這個兵馬大元帥是當不知道、繼續率兵東歸上京,還是當機立斷、率兵西援更合皇上的心意?」

  宇文景倫卻還有些猶豫:「可眼下咱們糧草短缺,要前往月戎——」

  滕瑞不語,慢慢伸出左手,宇文景倫自是領悟,要得糧草,左執不可留。

  二人不再說話,宇文景倫遠眺西北,目光似乎要穿透那處厚厚的雲層,看到更遙遠的地方。戰馬嘶鳴聲傳來,他眼睛裡流露出冷酷、堅決的神色,仰天大笑道:「好!本王便以西邊這二十六州為根基,重振旗鼓,異日再向裴琰來討這筆舊債!」

  滕瑞後退兩步,深深行禮,道:「滕瑞無能,以致王爺南征無功,還請王爺——」

  宇文景倫搶上將他扶起,誠懇說道:「與先生無關,若非先生,咱們這八萬人馬便保不住。日後,還得仰仗先生,助我早日成功。」

  二人相視一笑。秋風浩蕩,桓國未來的君王和丞相,在這命運的轉折關頭,彼此有了更深刻的瞭解。他們都仿佛自這秋風中,聽到了更高遠的王者之歌。

  華承熹五年、桓天景三年十月,裴琰率長風騎一路向北,追擊桓軍。宇文景倫不敵,步步敗退,最後率八萬大軍退回桓國境內的黑水河以北。

  長風騎追至黑水河,與桓軍展開激戰。桓皇太子表弟左執阻擊裴琰時陣亡,宇文景倫率兵拼死奮戰,方將裴琰阻于黑水河以南。

  長達半年、軍民死傷數十萬人的「華桓之戰」,以桓軍敗退回國,長風騎收復全部失土而結束,兩國重新以黑水河為界,其後十餘年未再有戰事。

  同月,月戎國趁桓軍新敗,發兵入侵,宣王回上京途中收到緊急軍情,率兵西援,經過數月征戰,將月戎國征服於鐵蹄之下。

  這日辰時,成郡鼓樂喧天,歡呼沖霄。如雲旌旗、萬千鐵騎,擁著劍鼎侯裴琰,自成郡北門入城。

  裴琰端坐馬上,鎧甲及戰袍上仍有著隱隱血跡,但他笑容俊雅,意氣風發,一路行來,這位勝利者的笑容比頭頂那一輪朝陽還要和煦燦爛幾分。

  兵戈殺氣,終於徹底斂去,中土大地,也終於重見安寧。

  百姓們不知如何才能表達對劍鼎侯及長風騎的感激之情,只是一路隨著入城的將士們歡呼,將街道擠得水泄不通。由北門至郡守府的直衢大街,裴琰帶著長風衛們足足走了一個時辰。

  進得郡守府,陳安松了口氣,笑道:「我看,這百姓比桓軍還可怕,桓軍擁過來,咱二話不說,拔刀就是。可這麼多百姓圍上來,我——」

  寧劍瑜踢了他一下:「怎麼說話的你。」

  童敏大笑:「我看,你是被那些年輕姑娘們看怕了,怕她們明天追到軍營裡來吧。」

  眾人大笑,陳安惱了,按住童敏道:「你別笑我。你老實交待,你和那『回春堂』的李大小姐是怎麼回事?」

  童敏大窘,恨不得將他的嘴縫上。兩人廝鬧間,裴琰回頭笑道:「明天請淩叔幫你去提親,過幾天擇個良辰吉日將人娶回來,讓弟兄們也熱鬧熱鬧。」

  眾人頓時大笑著起哄,童敏面上通紅,心中暗喜,只是禁不住陳安等人的笑鬧,藉口佈防,帶著長風衛躲了出去。

  滿座歡聲笑語,裴琰卻忽想起安澄,轉而另一個秀麗的面容又湧上心頭,一時有些怔忡。崔亮進來,笑道:「相爺,都安排好了。」

  裴琰回過神,微笑道:「子明辛苦了。」

  寧劍瑜過來攀住崔亮的左肩,笑道:「侯爺,子明立了大功,侯爺得給他也找一房如花美眷才行。」

  崔亮一怔,一個鵝黃色的身影悄然浮現心底。他心中輕歎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悵然,一時竟怔忡無語。寧劍瑜笑著拍了拍他的肩:「瞧子明,高興得傻了。」

  崔亮醒悟,忙道:「別,我天生性子散漫,只想著周遊天下、四海為家,千萬別誤了人家姑娘的終身。」

  裴琰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低頭喝了口茶,岔開話題道:「宇文景倫真不愧當世梟雄,虧他想得出來。」

  崔亮微笑道:「相爺,如果您處在他那種境況,估計也會和他一樣的想法。」

  裴琰大笑:「還是子明瞭解我。」

  童敏急匆匆地進來,在裴琰耳邊輕聲說了句話。裴琰心頭一喜,急忙站起,往內堂走去。

  郡守府內堂西偏院的軒窗下栽了一排修竹,因是初冬,只余蕭疏的竹枝。

  裴琰入院,衛昭轉過身來,笑容如身邊修竹般清淡:「恭喜少君。」

  初冬的陽光灑在他的白袍上,襯得他整個人有種特別的感覺。裴琰正在思忖他與以前到底有何不同,江慈從屋內走出,微笑道:「恭喜相爺,大戰得勝,收回成郡。」

  衛昭回頭向江慈笑了笑,裴琰站在廊下,有些提不動腳步。

  她也似與以前有些不同,雖著的是男裝,但望著衛昭時,眉梢眼角盡是溫孌靜婉之意。縱是認為自己能放下,裴琰此時也覺胸口悶痛,他強自鎮定,笑道:「三郎總算趕回來了。」

  江慈卻惦記著崔亮,向裴琰道:「相爺,崔大哥在哪?」

  「他在正堂。」

  江慈仰頭看向衛昭,衛昭目光柔軟,輕聲道:「去吧。」江慈唇角含笑,自裴琰身邊奔過。

  她的步伐很輕快,帶起的風讓裴琰的戰袍輕輕揚起,裴琰強迫自己不轉頭看她的身影,微笑著走向衛昭。

  二人入屋,衛昭邊走邊道:「族內事務多了些,來遲幾日,讓少君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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