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流水迢迢 | 上頁 下頁
二四五


  她默默地看著石碑上「星月穀」三個字,片刻後翻身下馬,舉步走向穀內。剛走出幾步,便有數人閃身攔在了她的面前。

  江慈將手中的令牌遞給為首白衣教徒,那教徒看清令牌,忙下跪道:「見過暗使大人。」

  江慈這才知平叔給自己的令牌竟是星月教暗使專用,便平靜道:「你們都退下吧。」眾人應是,齊齊退下。

  江慈依稀記得當日衛昭帶自己去他父親墓前的青石路,她找到那塊有著「禁地」二字的石碑,沿著青石路往峽谷深處走去,此時天色漸黑,峽谷內更是光線極暗,她有些看不清路途,只得用手摸索著右側的岩壁,緩慢前行。

  掌下的岩壁濕寒無比,若是他在,定會像當日一樣,牽住自己的手吧?

  峽谷內,靜謐得讓人心驚,江慈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終走出石縫,再向右轉,也終於看到了前方一點隱約的火星。

  她將腳步聲放得極輕,慢慢地走過去。墓前,快要熄滅的火堆邊,一個白色身影伏在地上,似在跪拜,又似在祈禱。他的身邊,擺放著一個人頭,血肉模糊,想來便是那甯平王。

  江慈眼眶逐漸濕潤,靜靜地立於他的身後,見他長久地跪拜,終柔聲道:「你這樣跪著,阿爸和姐姐會心疼的。」

  一一三、今夕何夕

  衛昭一動不動,只有衣袍,被山風吹得簌簌而響。

  江慈覺有些不對勁,急撲過去,將衛昭扶起,眼見他雙眸緊閉,手掌冰涼,大急下,想起他上次走火入魔的情形,只得咬咬牙,用力拍上他的胸口。

  衛昭身軀輕震了一下,卻仍沒有睜眼。江慈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所幸當日從醫帳出來,身上還帶著一套銀針,換回女裝後也一直帶著。她取出銀針,記起崔亮所授,想到衛昭每次都是思念親人時發病,定與心脈有關,便找到相關的穴位紮了下去。

  她將衛昭拖到火堆邊,又拾來柴火燒旺,再將衛昭抱在懷中。他的身軀冰冷,俊美的面容透著些僵青色,江慈心中大慟,撫上他的額頭,輕聲道:「阿爸、阿母、姐姐都不在了,我來陪你。你答應過我的,要陪我一輩子,你從來沒騙過我,就是以前要殺我時,也沒騙過我,我不要你做騙子——」

  淚水,成串掉落,她感覺自己的低泣聲像從很遙遠的空中飄來,模糊的淚眼望出去,火堆化成了一團朦朧的光影。光影中,他向自己微笑,但緊接著,他的微笑又迅速隱去,消失在光影后。

  江慈胸口一陣撕裂般的疼痛,正喘不過氣來時,卻又忽聽到一聲極輕的咳嗽聲。她驚喜下低頭,那雙明亮的眼眸正靜靜地望著她,他的聲音也有些虛弱:「你把我的脖子掐斷了。」

  江慈「啊」地一聲放開抱住他脖頸的雙手,衛昭的頭又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他痛呼一聲,雙目緊閉,又昏了過去。

  「無瑕!」江慈急忙再將他抱起,見他再無反應,急得手足無措,終放聲大哭。

  一隻修長白晳而又有些冰冷的手,悄悄地伸過來,替她將淚水輕輕地拭去。

  江慈低頭,正見衛昭嘴角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她恍然大悟,欲待將他推開,卻終不敢,只得嗔道:「你裝昏騙我!」

  衛昭躺在她懷中,見她雖嗔實喜,漆黑的眸子中流露著無限深情,他大計將成,親仇得報,忽覺這一刻,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喜樂。他將頭埋在她的腰間,輕聲道:「我想試一下,騙你是什麼滋味。」

  「不行。」江慈急道:「不准你騙我,一輩子都不准。」

  衛昭聞著她身上的清香,喃喃道:「好,就騙這一回,以後不再騙你了。」

  江慈拔出他穴位上的銀針,低頭道:「可好些?回去歇著吧,我再給你開些藥。」說著便欲將他扶起。

  衛昭卻按住她的雙手,低聲道:「別動,就這樣,別動。」

  江慈不再動,任他躺在自己懷中,任他抱住自己的腰,聽他輕輕的呼吸聲,聽著山間的鳥兒低鳴,看著火堆由明轉暗。

  衛昭這一覺睡了個多時辰,醒來只覺多日來的煎熬與疲勞一掃而空。他睜開雙眼,卻看到江慈正耷拉著頭,也睡了過去。

  他靜靜的凝望著她的眉眼,依稀可見幾分匆忙趕路的風霜之色,她的面頰上還隱有淚痕,但唇角卻微微向上彎起,似透著無限的歡喜。

  他悄悄起身,江慈睡得極為警醒,猛然睜開雙眼,衛昭將她抱入懷中,輕聲道:「輪到你了,你睡吧。」

  江慈向他一笑,道:「我想給你開點藥,靜心寧神的。」

  「不用了。」衛昭淡淡道:「會慢慢好的。」不待江慈說話,他微笑道:「你若不累,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衛昭將她輕輕拉起,道:「回家。」

  江慈大奇,跟著他走出數步,又「啊」了一聲停住,衛昭回頭:「怎麼了?」

  江慈抽出被他握住的右手,返身回到墓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頭,衛昭靜靜地看著,白玉般的面龐上溫柔愈濃。

  石縫出口往左轉是一條極為隱蔽的山路,想是多年來少人行走,草長得極深。衛昭牽著江慈慢慢地走著,黑暗中,江慈輕聲道:「無瑕。」

  「嗯。」

  「真的是回家嗎?」

  「是。」

  「不騙我?」

  衛昭忽然轉身,右手在她腰間一托,將她負於身後,繼續前行。江慈伏在他的背後,他的長髮被風吹起,拂過她的面頰,他的聲音十分輕柔:「不騙你,以後都不騙你了。」

  江慈心中大安,數日來的擔憂、不安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在他耳邊輕聲喚道:「無瑕。」

  「嗯。」

  「無瑕,無瑕,無瑕——」

  她不停喚著,他也不停地應著,這一段山路走來,宛如一生漫長,又恍若流星一瞬。

  黑暗中,江慈只覺衛昭負著自己穿過了一片樹林,又攀上山峰,待隱約的泉水聲傳來,便依稀見到前方山腰間似有幾間房屋。

  衛昭走到屋前,推門而入,卻也不放下江慈,仍舊負著她轉向右邊房屋,掏出身上火摺子,「嚓」聲響起,燭火點燃,江慈眼前漸亮,不由贊了一聲。

  這是一間典型的月落族的青石屋,屋內桌椅床台俱是簡單之物,但桌布、椅墊、床上的錦被繡枕,用的都是極精美的「月繡」,而屋內東面牆上,更是掛著一幅「月繡」山水圖,山巒隱現,青峰嫋嫋,石屋在峰間隱現,泉水自屋邊繞過,整幅繡品出塵飄逸,清幽難言。

  衛昭負著江慈,站在這幅山水圖前,望著圖上山間的石屋,聲音前所未有的柔和:「這是我姐姐繡的。」

  江慈心中一酸,箍住他脖頸的手便加了幾分力,衛昭拍了拍她的手,輕聲道:「我八歲以前,就住在這裡。」

  「和姐姐一起?」

  「是,還有師父。待我八歲,才隨師父和姐姐去了平州的玉迦山莊。這裡的繡品,全是姐姐繡的,她七歲時便能繡出我們月落最美的繡品,她十歲時繡出的『百鳥朝凰』,連天上的雲雀鳥都能引下來。我去了華朝,這裡只有平叔隔一兩個月來打理一下。說起來,這裡才是我的家。」

  江慈默默地聽著,悄悄伸出手去,替他拭去眼角隱隱沁出的淚水。

  衛昭放下江慈,轉過身來,將她抱在懷中,輕聲喚道:「小慈。」

  「嗯。」

  「姐姐要是看到你,會很高興。」

  江慈有些赧然,低低道:「說不定姐姐會嫌我長得不夠美,手也不巧,又貪玩,又好吃,又——」

  他在她耳邊輕歎一聲,一下下,輕輕吻上了她的眉、她的眼。她還在絮絮說著,他再歎一聲,吻上了她的唇,將她的話堵了回去。

  江慈的肚子卻於此時「咕嚕」響了幾下,她一時大窘,衛昭放開她,笑出聲來。

  江慈雙頰紅透,將他一推,道:「誰讓你走了也不告訴我一聲,害我這麼匆匆忙忙追來,身無分文,餓了兩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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