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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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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慈。」 「嗯。」 「你以前,中秋節是怎麼過的?」 江慈被他這句話帶起無限回憶,仰頭望著際明月,輕聲道:「很小的時候呢,和師父、師叔、柔姨、師姐一起賞月,看師父師叔下棋,聽柔姨唱曲子,那時人最齊;後來柔姨死了,師叔也經常在外雲遊,只有我和師父師姐三個人過節;再後來,師父也不在,就我和師姐兩個人。現在,連師姐也——」 裴琰心中略有歉疚,轉頭望著道:「除了師姐,你便再無親人嗎?」 「還有師叔。」 「哦,對了,好像聽你說過,『叫化雞』也是她教你做的。」 「嗯,不過我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都怪我不該離家出走,讓她和師姐出來找,到現在也杳無音信。」江慈心中湧上愧意,話語便有些傷感。 「你回鄧家寨,她遲早有一天會回去的。」 江慈低下頭,不再言語,過得片刻,轉頭道:「相爺,您呢?以前中秋節你是怎麼過的?您家大業大,親人也多,一定是過得很熱鬧。」 裴琰愣住,良久,苦澀道:「是,每年都過得很熱鬧。」他剛祭奠過安澄、又聆聽軍中士兵所唱的南安府民謠,這時再想起安澄及死去的長風衛弟兄,清俊的眉眼便掛滿惆悵。 江慈正側頭望著他,看得清楚。歎聲,輕聲道:「相爺,有些事情,過去就不要再想,安大哥看到您樣子,他也會不開心的。」 裴琰未料她竟猜中自己的心事,下意識偏過頭去。江慈也不再看他,望著月色下的山峰,悠悠道:「相爺,有一年中秋,師父告訴過我一句話。她說,月兒呢,圓後會缺,但缺後又會圓。就像人,有相聚就會有分離,就是至親的親人,也不可能陪您一輩子的。」 「親人?」裴琰思緒有些飄搖,望著圓月輕聲道:「小慈,到底什麼是親人?」 親人?江慈想起衛昭,情不自禁地微笑:「我也說不好,依我看,親人就是在你孤單的時候,和你說話;你冷的時候,給暖暖手的人。你痛苦的時候呢,他恨不得和你一樣痛苦;你歡喜的時候,他比更歡喜;你有危難的時候,他絕不會丟下你。」 裴琰從未聽過這樣的話,半晌方低聲道:「原來這才是親人——」 江慈忽然想起相府壽宴那夜裴琰醉酒後說的話,當日並不明白,這一刻卻恍然領悟,心中暗歎。數月的軍營相處,對裴琰也有幾分敬意,不欲見他這般模樣,便側頭笑道:「是啊,相爺,您和甯將軍他們便是這樣,如手足一般,真讓人羡慕。」 裴琰被這話說得心頭舒暢,笑道:「不錯,他們個個都是我的手足,從小便跟隨著我,一起火裡來,水裡去地走過來的,便如我的親人一樣。如此說來,我倒是世上親人最多的人。」 「所以相爺,您應該高興才對。您現在不但有這麼多弟兄,還有那麼多老百姓真心的愛戴相爺。河西府的家家戶戶,可都供著相爺和長風騎將士的長生牌位。」 她娓娓勸來,聲音清澈如泉水,眼神明亮若秋波,裴琰一時聽得癡了。這樣的月色,這樣的解語之花,讓他心旌搖盪,他懷著最後一絲希望,柔聲喚道:「小慈。」 「相爺。」 裴琰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盤桓在心頭數月的疑問問了出來:「那時在虎跳灘,你為何要不顧性命,向三郎示警?」 江慈未料他忽有此一問,不由愣愣道:「相爺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裴琰微微一笑,並不回答。見江慈許久沒有回答,才道:「我可是記得你以前在相府的時候,好象挺怕死的。」 「當然怕死。」江慈也笑起來:「誰不怕死啊。」 「那為何――」 「當時我也怕。」索橋上的記憶漸漸清晰,江慈仿佛再見到衛昭在落鳳灘白衣染血的身影,默然良久,才續道:「但偷聽到那些官兵說話,他們要血洗山海穀。而當時,山海谷留下的全是些老弱婦孺,所以――」 「可你是華朝人。」 江慈笑了笑,道:「相爺,我家養了只大黃狗,他仗著個子大,總是去欺負隔壁二嬸家的小花狗,搶小花的飯吃。您說,我是幫著我家大黃去搶呢,還是應該把它牽回家?」 裴琰聽得有些粗鄙,不由眉頭微皺,卻覺句句在理,無言相駁,半晌方道:「那小花狗力氣不如你家大黃,自然要受欺負。」 「相爺錯了。我家大黃遲早有老邁無力的一天,小花也遲早有長大的一天,我若不讓大黃和小花相處融洽,將來吃虧的還是我家大黃。」江慈笑道。 裴琰搖了搖頭,歎道:「月滿則缺,月盈則虧。」 江慈接道:「物盛則衰,地之常數也!」 二人同時笑起來,裴琰點頭歎道:「由兩隻狗得出這個道理的,華朝怕只有你一人了。」 他心頭還有疑問,卻覺難以開口,正猶豫間,江慈按捺不住,問道:「相爺,他究竟去哪裡?」 聽她語氣中無限牽掛,裴琰心中一陣發酸,猛然轉過頭來,盯著江慈看了幾眼。江慈被他看得心頭發毛,他已開口道:「小慈,你可知三郎的真正身份?」 江慈不知他問這話是何意思,便輕輕點了點頭。 裴琰斟酌了一下,還是問道:「我是說,你知不知道,他在華朝的真正身份?」 江慈明白過來,心頭一痛,猛然站起,面上也有幾分惱意:「相爺,他一直敬重你,難道你還將他看成――」說不下去,只是緊盯著裴琰。 裴琰被她看得有些狼狽,移開目光,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也十分敬重三郎。我是說,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怎麼辦?三郎,終究是――」 皎月當空,暗香浮動,江慈仰頭望著明月,輕聲道:「相爺,你能知道以後會怎麼樣嗎?你會因為不知道以後怎麼樣,而不去做眼前當做的事情嗎?」 不待裴琰回答,她低低道:「不管以後怎樣,我現在能多陪他一天,便多歡喜一天。」 裴琰一生中,何曾聽過這樣的話,更何況還是由她說出。他慢慢咀嚼著這番話,悵然若失。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江湖遊俠生活。從此,宦海江湖,涯海角,上天入地,黃泉碧落,青山隱隱,流水迢迢,生生世世,兩兩相忘――」 「相爺是在西園吃飯,還是回您的慎園?」 「我服侍你可以,你不得欺負我,也不得把我當奴才般指使。」 「相爺愛欺負人,為何不去欺負那個何家妹子,或是那個楊家小姐?偏在她們面前一本正經,人模狗樣的。」 也曾與她朝夕相處,也曾與她言笑不禁,當日卻未想過,以後竟會是今日這般情形。 花朝月夜,如指間沙漏去,這樣的聲音,恐怕再也聽不見—— 江慈卻惦記著衛昭,見裴琰神色恍惚,便輕聲問道:「相爺,他——」 裴琰於心底長籲了一口氣,終站起來,微笑著望向江慈,道:「他去辦事,該回來的時候,自然就會回來。」 江慈見他又騙自己,不由有些惱怒,但馬上又想開來,微微一笑:「也是,他向來說話算話,自然會回來的。」 裴琰大笑,笑聲中,他身形遠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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