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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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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起滕瑞的冠帶束髮,崔亮忽想起畫中那紫衫少年,想起師父昔日所言,心下唏噓不已,痛心之情,溢於言表。 陽光鋪灑在河西渠上,波光粼粼。衛昭負手而立,目光凝在崔亮面上,若有所思。 滕瑞低頭望著碧青的渠水,良久方道:「子明你錯了,並不是我要造下這等殺孽。我不助王爺,這場戰爭也不可避免。只有我助王爺早日拿下華朝,才能早日實現天下安定,大亂之後的大治才能早日到來。 「王爺文武雙全,天縱英才,自幼便有經世濟民之大志。我選擇輔佐於他,只希望能先統一南北,結束天下分裂的局面,再推廣德政,使百姓安居樂業。 「我始終沒有忘記當年入天玄閣學藝之志,也一直期望能助王爺開創一代盛世。我意已決,子明無需再勸。」 一隻魚鷹飛來,似是不知這河西渠為修羅戰場,在岸邊跳躍,又急紮入水中,激起銀白水花,噙出一條大魚來。 崔亮注目于魚鷹,靜默良久,忽道:「師叔,你看。」 滕瑞不解,順著他目光望向魚鷹。 崔亮聲音清朗了幾分:「魚鷹以魚為食,但最終又被漁人利用作為捕魚的工具。可見天道循環,有時自以為心願能成,卻不過是枉為他人作嫁衣裳罷了。」 滕瑞細想片刻,明他之意,聲音淡然地說:「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能者居之。現下華朝吏治腐敗,民怨彌重,桓國取而代之也不過是順天而行罷了。目前有能力與桓國抗衡的,尚未可見。」 「不,師叔,華朝內政雖不清明,但根基猶存;其內部各方勢力雖爭權奪利,但正是這些勢力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維持著天下的穩定。一旦這種平衡被打破,又沒有一個足夠強大的勢力來化解矛盾,其後果不堪設想。目前看來,還沒有哪方有這種實力。 「反觀桓國,雖武力強盛,但貴族們恃武恣意妄為,帝皇雖欲推行儒學,但阻力較大;宇文景倫確為天縱英才,但一直受制于二皇子的身份,不能盡展所長。他若不奪權,終不過是一王爺,遲早死於國內勢力的暗鬥之中;他若奪權,難以安各方之心,遺患無窮。內亂難平,遑談以北代南,天下合一?! 「師父說,世間萬事萬物,皆有自然天道,人只能順天而行。天下一統也是如此,民族融合更需循序漸進。若以人力強行攪起天下紛爭,只會徒令生靈塗炭、矛盾激化。到時,兵連禍結,亂象迭起,各方勢力紛紛加入,局面恐怕就不是師叔所可以控制的了,甚至還有可能延綿百年,遺禍子孫。」 滕瑞笑了笑,頗不以為然:「哪有子明說的這麼嚴重?」 崔亮冷笑一聲:「師叔難道就忘了,五百年前的『七國之亂』嗎?!」 滕瑞修眉微皺,一時也無法相駁。良久方暗歎一聲,道:「可若無大亂,焉有大治?」 崔亮右手拍上石橋欄杆,歎了口氣,道:「師叔,怕只怕天不從人願,眼下華朝若是陷入大亂,桓軍是無法控制這錯綜複雜的局面的。何況高氏雖滅,還有裴氏、何氏、薑氏等世族,桓國畢竟是異族,如何能令他們心悅誠服的歸附,難道又要大開殺戒嗎? 「其實師叔心裡比誰都清楚,桓軍勞師遠征,補給難以為繼,雖攻下了河西,但已成強弩之末。如果從國內再搬救兵來,已非宇文景倫嫡系將士。不管是桓太子一系,還是威平王、甯平王,都只顧自身私利,本來就野性難馴,又對二皇子推崇華朝文化的做法深懷不滿,他們多年征戰,殺戮成性,如果率部來援,將掀起腥風血雨。崔亮敢問師叔,這血流千里、燒殺擄掠的景象,是師叔願意看到的嗎? 「到時宇文景倫大業不成,天下反而陷入長久的戰亂之中,師叔又有何面目見歷代祖師,又何談拯救黎民蒼生?!」 崔亮輕拍著橋側石欄,侃侃而談,衛昭不由側頭,正見陽光灑在他的眉目間。 他的神情有著幾分浩淼開闊,又有著幾分飄然出塵。陽光曉映,他平日的溫潤謙和悄然而隱,多了幾分如懸星般的風儀,衛昭心中微動,陷入沉思之中。 江慈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崔亮,而他所言,更是她從未聽過的。她默默地聽著,想起月落族的屈辱,想起牛鼻山戰場的慘狀,想起安澄那滿身的箭洞,悄然無聲地歎了口氣。 燕霜喬覺江慈的手有些冰涼,不由反握住她。 江慈醒覺,向燕霜喬笑了笑。燕霜喬凝望著她略顯消瘦的面容,忽然發覺,她竟似又長高了幾分,再也不是原來那個只識嬌嗔胡鬧的小師妹了。 野草連天,在夏風中起起伏伏,空氣中彌漫著濃冽的草香,卻又夾雜著萬千戰馬的燥氣。 白雲如蒼狗,悠悠而過。滕瑞靜然良久,忽然微笑:「那你呢?你既有如此見解,為何又會罔顧師命,投入裴琰軍中?難道裴琰不是野心勃勃、爭權奪利之流嗎?他不也是打著拯救天下的旗號而謀一己一族之私利嗎?」 崔亮將手由石欄上收回,輕歎一聲:「不錯。裴琰其人,野心勃勃,聰明絕頂。無可否認,他若在盛世,必有能力讓四海清平、百姓歸心。但可惜他徒有滿腹壯志,卻如宇文景倫一樣,力有不逮,所以這場亂象,他是樂見其成的。 「世間的梟雄,哪個嘴裡不是冠冕堂皇,義正詞嚴,但實際上呢,誰不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私欲置天下百姓于不顧。無論興亡衰榮,苦的都是百姓而已。他和宇文景倫其實並無兩樣。」 「那你為何還要輔佐於他?!」滕瑞緊盯著崔亮。 崔亮微微搖頭,目光灼灼直視滕瑞:「師叔,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我現下幫他,不是幫他實現他的野心,我是幫他抵禦桓軍、平息戰火。崔亮要守護的,是天下百姓的生死安危,而非一人一姓之江山社稷。裴琰和他的長風騎,現在是守土護國、浴血沙場的衛士,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竭盡所能助他們一臂之力!」 他望向遠際天空,語氣緩而平靜,卻十分有力:「我崔亮,不怕褒貶毀譽,但求無愧於心。他裴琰若是一心為民,平息戰亂,我便將這條性命交予他;但他若是玩弄陰謀權術,置萬民於不顧,我崔亮也必絕然而去!」 鎮波橋上,一片寂靜,僅聞遠處軍營中戰馬偶爾的嘶鳴聲。 滕瑞負手望著浮雲,默然不語。 衛昭眯眼望著崔亮,目光深邃。 易寒看看滕瑞,又看看崔亮,身形稍動。衛昭白衫輕鼓,易寒微微一笑,身形凝住,二人銳利的目光相交,俱各後退了一小步。 崔亮神情漸轉肅然,終退後兩步,向滕瑞長身一揖,誠懇道:「崔亮懇請師叔,以百姓蒼生為念,離開宇文景倫。讓戰火平息,天下安定!」 滕瑞默默看著崔亮頭頂方巾,半晌也後退兩步,躬身施禮:「掌門大禮,愧不敢當。但人各有志,且王爺待我有知遇之恩,我也曾發下過重誓,要助王爺一統天下,我有我的抱負,還請掌門原囿!」 崔亮再次行禮:「師叔三思!」 滕瑞側行兩步,避開崔亮大禮,崔亮暗歎,直起身來。 他與滕瑞默然對望,良久,取出先前所吹玉簫,奉至滕瑞面前:「此乃師父遺物,當年也曾伴師叔在天玄閣學藝。師父遺命,要我找到師叔,並以此簫相贈。亮今日了師父遺願,還望師叔重歸天玄一門,亮願拜請師叔出任掌門一職。」 滕瑞並不接,望著那管玉簫,笑了一笑:「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子明,你就真的甘心老死山中,讓滿腹才學無用武之地嗎?」 崔亮抬頭,坦然道:「崔亮願承繼天玄一門絕學,讓其世代流傳。縱然不能高居廟堂,為朝廷所用,也可行走江湖,治病救人。入則為良相,出則為良醫,良醫未必就不如良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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