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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江慈坐於大帳後的草地上,凝望著帳內透出的昏黃燈光和隱隱身影,思緒難平。

  巡夜的一隊士兵過來,她不由有些害怕,畢竟是以女子之身呆於這男兒環伺的軍營內,忙站了起來,一溜煙地鑽入大帳內。

  帳內三人還在輕聲商議,江慈不知自己要歇在何處,只得從囊中取出《素問》,坐於營帳一角的燈下,低頭看書。

  細細看來,她有許多地方不明,現在也不方便一一去問崔亮,索性從頭開始,用心背誦。她記性甚好,在心中默誦兩三遍便能基本記住。

  待將《素問》前半部背下,那三人發出一陣輕笑,似是已商議妥當,都站了起來。

  崔亮伸展了一下雙臂,轉頭間看見江慈仍坐於燈下看書,忙步了過來:「小慈,很晚了,睡去吧。」

  江慈將書收入囊中:「我睡哪裡?」

  「和我一個帳,我讓他們搭了個內帳,你睡內帳便是。」崔亮笑道。

  裴琰卻走了過來,微笑道:「子明,今晚你還得給我講一講那陣法,咱們得抵足夜談才行。」

  崔亮有些為難:「相爺,明日邊行邊講吧,讓小慈單獨一帳,我有些不放心,這些雲騎營的士兵如狼似虎的,再說,我還得替她手臂行針――」

  裴琰含笑看著江慈:「小慈若是不介意,就睡在我這主帳,我讓他們也搭個內帳,小慈睡外間便是。行針在這裡也可以的。」

  崔亮想了下,點頭道:「也好。」

  衛昭目光掠過江慈,停了一瞬,飄然出帳。帳簾輕掀,湧進來一股初夏的夜風,帶著幾分沉悶之氣。

  崔亮洗淨雙手,取過針囊,替江慈將左袖輕輕挽起,找准經脈穴位之處,一一扎針。江慈正待言謝,抬頭卻見裴琰負手立於一旁,她再看看自己裸露的左臂,忽想起草廬之夜,慢慢轉過身去。

  裴琰醒覺,轉身步入內帳,取過本兵書在地氈上坐下,聽著外間崔亮與江慈低聲交談,聽著她偶爾發出的輕笑聲,手中用力,書冊被攥得有些變形。

  外間,崔亮收起銀針,微笑道:「你不要再看書了,早些睡吧。再有幾日,你的左臂便可以活動,那時我再教你行針認藥。」

  江慈感激的話堵在了喉間,崔亮似是知她所想,拍了拍她的頭,江慈和衣躺到地氈上,合上了雙眸。

  崔亮將外間的燭火吹滅,步入內帳,見裴琰手中握著兵書,不由笑道:「相爺精神真好。」

  裴琰抬頭微笑:「想到要和宇文景倫交手,便有些興奮。」

  「相爺以前沒有和他直接交過鋒嗎?」

  「當年成郡一戰,與我交手的是桓朝大將步道源,我將他斬殺之後,宇文景倫才一手掌控了桓國的軍權,說來,也算是我幫了他一把。現在要和他交手,總要討點利息才行。」

  崔亮大笑:「就是不知這桓國的宣王是否小器,他欠了相爺的人情債,若是不願還,可怎麼辦?」

  裴琰嘴角含笑:「他若不還,我便打得他還!」

  夜露漸重,初夏的夜半時分,即使是睡在地氈上,也仍有些涼意。風自帳簾處鼓進來,江慈怎麼也無法入睡,聽得內帳中二人話語漸低,終至消失,知二人已入睡,便輕輕坐了起來。

  黑暗之中,江慈默默坐著,風陣陣湧入,帶進來一縷若有若無的簫聲,她心中一驚,猛然站起,簫聲又消失不聞,她再聽片刻,慢慢躺回氈上。

  荒雞時分,裴琰悄然出帳,值守的長風衛過來,他揮揮手,步入草叢之中。

  片刻後,他回轉帳門處,長風衛童敏靠近,低聲道:「他在林子裡站了半個時辰,沒見與人接觸,子時回的帳。」

  裴琰點點頭,轉身入了帳中。外間的地氈上,江慈向右側臥,呼吸細細,和衣而眠。裴琰立於她身前,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終慢悠悠地除下外衫,蹲了下來,將外衫蓋於她的身上。

  縱是帳內沒有燭火,仍可見她秀氣的雙眉微微蹙起,他遲疑片刻,右手緩緩伸出。

  簾幕後,崔亮似是翻了下身,裴琰猛然收回右手,起身入了內帳。

  破曉時分,軍號便響起,雲騎營士兵們迅速拔帳起營,不到一刻鐘便都收拾妥當,大軍繼續北行。

  江慈右手策馬,與崔亮並騎而行,想起背誦的前半部《素問》,默念數遍,又就不懂的地方向崔亮細問。這樣晨起趕路,晚上仍是歇在裴琰大帳的外間,不知不覺中,三日的路程便悄然過去。

  這日夜間,紮營的地方是一處山谷,穀內有一條溪澗,這日天氣又十分沉悶,雲騎營的將領來請示裴琰,裴琰見將士們面上都有熱切之色,便點了點頭。

  將士們一陣歡呼,有那等性急之人便跳入溪澗之中,許多人索性將衣物除去,泡於溪中,洗去一日的塵土和疲勞,還有人大呼小叫摸上大魚,交予伙夫。

  江慈何曾見過這等場景,彎腰鑽入帳中,再也不敢出去。崔亮進帳,見她手中捧著《素問》,笑道:「我看你學得挺快的,比我當年差不了多少。」

  江慈面上微紅,靦腆道:「我哪能和崔大哥比,只盼肩傷快好,眼見要到前線,我也不能老做累贅,想來,只能做做藥童,給軍醫打打下手什麼的。」

  崔亮想了想,道:「也行,聽說相爺長風騎中有幾名老軍醫,都是極富經驗的,而且一向隨主帥行動,你到時跟著他們學學救治傷員,晚上我再給你講講,這樣學起來會快很多。」

  裴琰掀簾進來,崔亮回頭道:「相爺,小慈今晚得和我們一起走。」

  裴琰點點頭:「那是自然。」

  江慈心中奇怪,卻也不多問,捧著書遠遠坐開。

  至亥時,黃豆大的雨點砸落下來,越下越大,仿似天上開了個大口子,雨水傾盆而下。

  崔亮過來替江慈披上雨蓑,江慈也不多話,跟著他和裴琰於暴雨中悄然出了營帳,黑暗中走出一段,安澄早帶著數百名長風衛牽著駿馬守於坡下。

  裴琰接過馬韁,道:「衛大人呢?」

  安澄指了指前方,暴雨中,那個挺拔的身影端坐於馬鞍上,雨點打在他的雨蓑上,他身形巋然不動,似乎亙古以來,便是那個姿勢,不曾移挪半分。

  裴琰一笑,轉向安澄道:「該怎麼做,你都明白了?」

  「好,雲騎營就交給你了。」

  安澄有些興奮,笑道:「相爺就放心吧,安澄的手早癢得不行,前年和田將軍打的賭總要贏下才好。」

  裴琰笑駡了一句,又正容道:「不可大意,到了河西,將我的命令傳下去後,你還是得聽田策的指揮,統一行事。」

  安澄忙行了個軍禮:「是!」

  崔亮牽過馬匹,江慈翻身上馬,二人跟在裴琰身後,帶著數百名長風衛縱馬前馳。衛昭身邊僅有數人,不疾不緩,跟在後面。

  雨越下越大,縱是打前的十餘人提著氣死風燈,江慈仍看不清路途,僅憑本能策著坐騎。一陣急風吹來,將她的雨蓑高高揚起,她身形後仰,右手死死勒住馬韁,方沒有跌下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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