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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崔亮再沉默一陣,又道:「小慈,戰場兇險,你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不要離我左右。」

  第二日便有旨意下來,皇帝欽命光明司指揮使衛昭為隨軍監軍。朝中對此反應倒是極為平靜,莊王一派自是松了口氣,靜王一派也風平浪靜,太子一系由於有董學士負責糧草事宜,操控著前方將士的命脈,也未表示不滿。

  裴琰仍和崔亮打馬去了雲騎營,朝廷緊急徵調的數百名匠工也已到位。崔亮將繪好的強弩圖講解一番,又將「天蠶絲」和麻絲分配下去,見眾匠工迅速製作強弩,裴琰略松了口氣,又親去訓練雲騎營。

  雲騎營原為護衛京畿六營之一,其前身為皇帝為鄴王時一手創建的光明騎。此次裴琰出征,統領北部人馬,皇帝便將雲騎營也一併撥給了他。

  裴琰知雲騎營向來自視為皇帝親信部隊,有些不服管束,入營第一天,便給眾將領來了個下馬威。他單手擊倒六大千戶,又在訓兵之時,單獨挑出千名士兵,訓練一個時辰後,便擊敗了四千餘人的主陣,自此威懾雲騎營。

  崔亮將一套「八極陣法」詳細給雲騎營將領講解,親自上臺持令旗指揮,至日落時分,頗見成效,上萬將士謹守旗令,靜如踞虎,動若奔龍,裴琰更添了幾分信心。

  子時初,二人方回到相府,裴琰仍一路往西園而行,崔亮卻在園門前停住腳步:「相爺。」

  裴琰聽出他聲音有異,回頭微笑道:「子明有何話,不妨直說。」

  崔亮有些猶豫,片刻後才道:「相爺,小慈的肩傷,需得我每日替她行針,方能痊癒,否則會落下後遺症,恐將來左臂行動不便。我又得隨相爺出征,能不能請相爺允我將小慈帶在身邊,等她完全好了之後,再讓她回家。」

  裴琰沉吟道:「有些難辦,軍中不能有女子,子明你是知道的。」

  崔亮低下頭,道:「相爺也知,我當初願意留下來,為的是小慈。現在她有傷在身,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丟下她不管的。她可以扮成小卒,跟在我左右,我不讓她與其他士兵接觸便是。」

  裴琰笑容漸斂,待崔亮抬頭,他又微笑,和聲道:「既是如此,也只能這樣。就讓她隨著你,待她傷勢痊癒,我再派人送她回家。」

  「多謝相爺。」

  黛眉嶺位於河西府以北的雁鳴山脈北麓,因山勢逶迤、山色蒼翠,如女子黛眉而得名,是桓軍南下河西,入瀟水平原的必經之路。故田策率部眾三萬餘人自回雁關退下來後,便據此天險與桓軍展開了曠日持久的攻防戰。

  多日下來,長風騎死傷慘重,方將桓軍擋於黛眉嶺以北,及至婁山緊急西調的三萬人馬趕到,河西府的高氏也發動廣大民眾自發前來相助守關,又有源源不斷的糧草運來,田策才松了一口氣。

  桓軍久攻不下,士氣有些疲乏,便歇整了幾日。田策卻秉承裴琰一貫的作戰風格,在桓軍以為長風騎也要借這喘息之機好好休整之時,反其道而行事,派出突襲營士兵于深夜襲擊桓營。這些士兵武藝高強,又熟悉地形,放幾把火、趁亂殺一些桓兵便隱入黛眉嶺的崇山峻嶺之中,連著數晚,讓桓軍不勝其擾,時刻處於戒備狀態。

  黛眉嶺野花遍地,翠色濃重,但各穀口山隘處,褐紅色的血跡灑遍山石黃土,望之觸目驚心。

  黃昏時分,宇文景倫立於軍營西側,凝望著滿天落霞,聽到腳步聲響,並不回頭:「滕先生,『一色殘陽如血,滿山黛翠鋪金』,是不是講的就是眼前之景?」

  滕瑞微笑著步近:「王爺可是覺得,這處的落日風光,與桓國的大漠落日有所不同?」

  宇文景倫笑道:「我倒更想看看先生說過的,『柳下桃溪,小樓連苑,流水繞孤村,雲淡青天碧』的江南風光。」

  滕瑞眉間隱有惆悵之意:「我也很久沒有回家鄉了,此番若是能回去,也不知還能不能見到故人。」

  「先生在家鄉可還有親人?」宇文景倫轉過身來。

  滕瑞望向南邊天空,默然不語,良久,歎道:「我現在與小女相依為命,若說親人,便是她一人了。」

  宇文景倫目光落在滕瑞洗得發白的青袍上,不禁笑道:「這些年先生跟隨景倫征戰四方,身邊又沒人照顧,難怪先生至今還是如此儉樸。

  滕瑞微微一笑:「我素性疏懶,這些東西一向由小女打理。她老是埋怨我不修邊幅,不過我也習慣了,改不過來。」

  宇文景倫笑了笑,道:「先生也忒不講究了。我記得父皇和我都曾賞賜過月落進貢的繡品給先生,就從沒見先生用過,全都給你家小姐了吧。」

  滕瑞淡淡道:「那倒不是。小女一向不好這些玩意,皇上和王爺賞賜的月繡她都收起來了,誰都不許用。」

  「哦,這卻是為何?」宇文景倫原本不過隨口一問,這時卻來了興趣。

  滕瑞猶豫了一下,道:「小女說,這些東西奢靡太過,尋常人福薄,用之不僅不能添福反而會折壽。且月落族為了這些繡品,不知熬瞎了多少繡娘的眼睛,實在是有違天理,恐怕也不是什麼吉祥之物。故而我的一應衣物,全是小女一人包辦,她也從不用那些東西。」

  宇文景倫「哦」了一聲,良久不語,若有所思。

  滕瑞忙深深作揖:「小女年幼無知,胡言亂語,實非有意衝撞皇上和王爺,還請王爺恕罪。」

  宇文景倫哈哈大笑道:「哪裡哪裡,先生多慮了。你我名為君臣,實為師友,景倫又怎會為這種小事責怪先生。」

  易寒快步過來,將手中密報遞給宇文景倫,宇文景倫接過細看,神情漸轉興奮,終將密報一合,笑道:「終於等到裴琰了!」

  滕瑞看著他滿面興奮之色,微笑道:「王爺有了可一較高下的對手,倒比拿下河西府還要興奮。只是王爺,裴琰一來,這仗,就勝負難測啊!」

  宇文景倫點頭道:「先生說得有理。但人生在世,若是沒有一個堪為對手的人,豈不是太孤獨寂寞?不管這場戰爭誰勝誰負,我總要與他裴琰在沙場一決高下,也不枉我這麼多年習武領兵。」

  易寒沉吟道:「這個密報,是莊王離京去請裴琰出山時,咱們的人發出的。從時間上來算,裴琰還要幾日方能往前線而來,也不知他是先去婁山與薄雲山會戰,還是直接來與咱們交手?」

  宇文景倫漸漸平靜:「嗯,裴琰行事,向來滴水不漏,又善運計謀,咱們得好好想一下,他會如何行事。」

  華朝承熹五年四月初八辰時初,皇帝御駕親臨錦石口,為裴琰及雲騎營出征送行。

  這日陽光燦爛,照在上萬將士的鎧甲上,反射出點點寒光。皇帝親乘禦馬,在數千禁衛軍的拱扈下,由南而來。他著明黃箭袖勁裝,身形矯健,閃身下馬,又步履穩重,步上閱兵將台。臣工將士齊齊山呼萬歲,跪地頌聖。一時間,較場之中,鎧甲擦響,刃閃寒光。

  皇帝手扶腰間寶劍,身形挺直,立于明黃金龍大纛下。禮炮九響,他將蟠龍寶劍高高舉起,上萬將士齊聲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勁風吹拂,龍旗卷揚,震天呼聲中,皇帝巋然而立,面容沉肅。這一瞬,有那上了年紀的老臣們依稀記起,二十多年前,如今的成宗皇帝,當年的鄴王殿下,是何等英氣勃發,威風凜凜,也曾于這錦石口較場接過先帝親賜兵符,前往北線,與桓軍激戰上百場。一年後他鐵甲寒衣,帶著光明騎南馳上千里,趕回京城奉先帝遺詔榮登大寶,再後來,他力挽狂瀾,在一干重臣的輔佐下,平定「逆王之亂」,將這如畫江山守得如鐵桶般堅固。

  時光流逝,當年英武俊秀的鄴王殿下終慢慢隱于深宮,變成眼前這個深沉如海的成宗陛下,只有在這一刻,萬軍齊呼,滿場驚雷,他的眉間,才又有了那一份令江山折腰的鋒芒。

  禮炮再是三響,裴琰著銀色盔甲,紫色戰披,頭戴紫翎盔帽,單膝跪于皇帝身前,雙手接過帥印及兵符,高舉過頭,將士們如雷般三呼萬歲。皇帝再將手中蟠龍寶劍賜予隨軍監軍、光明司指揮使衛昭,也不多話,只微微點了點頭。

  戰鼓齊擂,裴琰躍上戰馬,再向將臺上的皇帝行軍禮,撥過馬頭,雲騎營將士軍容齊整,腳步劃一,退出上百步,方紛紛翻身上馬,緊隨紫色帥旗,「劍鼎侯」裴琰終率雲騎營正式出發北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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