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流水迢迢 | 上頁 下頁
一一二


  「日落西山兮月東升,長風浩蕩兮月如鉤;

  梧桐引鳳兮月半明,烏雲遮天兮月半陰;

  玉殿瓊樓兮天月圓,清波起蕩兮地月缺;

  明月皎皎兮照我影,對孤影歎兮起清愁;

  明月圓圓兮映我心,隨白雲飄兮去難歸;

  明月彎彎兮照萬里,千萬人泣兮思故鄉。」

  晨陽中,兩萬月落族人默默地看著她從索橋對面漸行漸近,而衛昭也終於聽到她在曲詞間隙發出的極快極輕的聲音:「有埋伏!」

  他眼簾輕輕一顫,面上神色保持不變,待江慈再走近些,終抬眼望瞭望對岸。

  林中,董副將聽到江慈在唱那句「千萬人泣兮思故鄉」時,咬音極重,便覺事情要糟,及至遙見衛昭往這邊掃了一眼,知行跡敗露,憤恨下搶過旁邊之人手中的弓箭,吐氣拉弓,黑翎箭呼嘯而出,直射江慈背心。

  破空聲一起,衛昭身形已動,直撲數丈外的江慈,在那利箭要射入江慈後背的一刹那,他將她抱住,滾倒在索橋之上。

  一陣寒風吹過,索橋翩翩翻翻,衛昭抱著江慈眼見就要滾下索橋。蘇俊反應過來,疾撲而出,程盈盈同時擲出袖中軟索,蘇俊一手拽住軟索,身形急飛,抓向衛昭。

  電光火石之間,衛昭扭腰轉身,長喝一聲,左臂仍抱住江慈,右手則借蘇俊一拉之力,於半空之中騰躍後飛,白色身影如雁翔長空,飄然落回陣前。

  萬千箭矢由對岸射來,月落族人齊聲怒駡,盾牌手迅速上前,掩住弓箭手還擊。

  衛昭迅速放下江慈,劍起寒光,斬向索橋。蘇俊程盈盈等人會意,在弓箭手的掩護下,齊齊揮劍,片刻後,索橋斷裂,轟然倒向桐楓河對岸。

  衛昭暴喝一聲:「箭隊掩護,後隊變前隊,全速前進,趕往落鳳灘!」他右臂舒展,攬上江慈腰間,將她拋給程盈盈,身形如一道白箭,向東疾奔。

  程盈盈右手緊緊牽住江慈,隨即跟上。月落族人乍逢劇變,卻也不驚慌,隊形井然,後隊變前隊,轉向東面落鳳灘方向急行。

  河對面,董副將恨恨地擲下手中強弓,喝道:「傳令下去,迅速趕回落鳳灘!」

  他言語厲然,但心中卻知,己方是被月落族二都司的人暗放過流霞峰,又是沿桐楓河北面崎嶇難行的秘道,提前數日出發,才趕到這虎跳灘設伏,要想搶在蕭無瑕之前趕回落鳳灘,實是難如登天。

  江慈被程盈盈拉著跟在衛昭身後急奔,她數日逃亡,一夜未睡,剛才又在生與死的邊緣掙扎走了一遭,漸感虛脫,腳步踉蹌,程盈盈大力將她拉住,才沒有跌倒在地。

  衛昭回頭看了一眼,見大隊伍被自己遠遠甩在身後,縱是內心焦慮,擔憂著落鳳灘的大都司洪夜及那兩萬人馬,卻也知著急無用。自己再武藝高強,一人趕到也是毫無用處的。

  他停住腳步,待程盈盈拉著江慈奔近,右臂用力,托上江慈腰間,江慈在空中一個翻滾,落下時伏上他肩頭。

  衛昭背上多了一人,仍步履輕鬆,在雪地中行來宛若輕風拂過,身後兩萬將士提起全部氣力,方能勉強跟上他的步伐。

  寒風拂面,江慈伏于衛昭背後,長髮在風中飄卷,偶爾拂過衛昭面頰。

  衛昭皺了皺眉,冷聲道:「把你的頭髮拿開!」

  江慈有些赧然,忙將飄散的長髮緊束於手心,這才發覺自己的包裹已落在索橋上,全身上下找不到一樣可以束髮的東西。

  她想了想,撕下一截衣襟,將長髮緊緊綁住。

  衛昭急奔不停,忽問道:「為什麼這樣做?」

  江慈一愣,轉而明白過來,半晌方輕聲道:「我偷聽到他們說,要血洗山海谷,屠穀三日,想到淡雪和梅影,就――」

  衛昭眼神漸轉柔和,卻未再說話。

  落鳳灘,位於月落山脈東部,流霞峰以西,桐楓河畔。

  上古相傳,月神是騎著一隻七彩鳳凰下凡的,在與肆虐人世間的惡魔的搏鬥中,這只七彩鳳凰居功至偉,屢次救主,也屢次拯救了處於水深火熱中的月落族人。

  但某一年,洪魔肆虐。月神在與洪魔的搏鬥中受傷,七彩鳳凰為阻洪魔對主人狠下毒手,投身於烈焰之中,終將洪魔逼退,但它卻在烈火中盤旋而去,再也不曾回來。後人便將它涅磐歸去之地稱為落鳳灘,只希望它能再度降落人間,尋回舊主,再度拯救月落族人。

  數百年來,月落族人對落鳳灘有著深厚的感情。年年正月十八,月落族的新春之日,都會在此處舉行盛大的集會,並點燃火堆,載歌載舞,以祈求鳳凰能再度降臨。

  申時初,經過大半日的急行軍,衛昭終帶著兩萬人馬趕到了落鳳灘。

  冬陽下,落鳳灘仿如人間地獄,兩岸的雪峰,如同無言向天的雙手,質問著上蒼,為何要上演這一幕慘劇。

  大都司洪夜渾身是血,帶著約五千余名士兵在桐楓河邊拼死搏殺,他腳步踉蹌,手上劍勢漸漸放緩,右肋下的刀口深入數寸,鮮血仍在汩汩而出。

  他率兵趕到落鳳灘,知王朗即使中伏潰敗,也是一日之後的事情。見士兵們有些疲倦,便命紮營休息,誰知剛剛紮好營地,便被突如其來的漫天火箭包圍。

  猝不及防下,倉促應戰,雖然這兩萬人誓死搏殺,但仍被數萬華朝官兵步步逼至河邊,眼見月落士兵們一個個倒下,洪夜眼前逐漸模糊,手中長劍茫茫然揮出,若不是身邊的親兵將他扶住,他便要栽入冰河之中。

  他漸感失血過多,眼前幻象重重,往事也在這生死時刻,齊齊湧入心頭。

  十歲那年,阿爸將體弱的自己秘密送至星月穀,拜當時的星月教主為師;

  十一歲那年,大師兄與二師姐成親,星月穀內歡聲笑語,張燈結綵,自己笑著向他們討要喜糖;

  十九歲那年,大師兄死于與桓國人的激戰之中,二師姐為報夫仇,拋下一雙兒女,以歌姬的身份前往桓國,卻再也沒有回來;

  二十二歲那年,師父離世,三師兄江海天接掌星月教,自己也終要回去繼承夢澤穀。臨別前,三師兄牽著大師兄的一雙兒女,凝望著自己:「阿夜,你等著,我要培養一個我們月落族的英雄。十多年後,他會如月神下凡,拯救我們族人的,到時,你就助他一臂之力吧。」

  後來,三師兄也死了,一個叫蕭無瑕的年輕人繼承了教主之位;後來,平無傷來找自己,自己便知道,那個蕭無瑕,大師兄的兒子,終於要回來了。自己等了十餘年,終於將他盼回來了,終於盼到了月落一族振興的時候。

  可為什麼,二都司要出賣族人,放敵軍過流霞峰?自己壯志未酬,沒能親眼看到月落建國,便要離開這塵世,不甘心啊,實在是不甘心!

  不甘之情漸盛,洪夜怒嘶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使出的全是搏命的招數,帶著士兵們攻向如潮水湧來的敵軍。

  激戰中,他的劍刃因砍殺太過,劍刃卷起,他的面色也越來越駭人,眼神卻越來越亮。終於,當他手中長劍刺入一名華朝千戶的胸口,一杆銀槍也刺入了他的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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