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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江慈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好奇,笑道:「其實我也想去瞧瞧熱鬧的。」

  淡雪坐了過來,拉住江慈的手:「江姑娘,你行行好,去和教主說說,說你也想去看『天葬』,再帶上我們,教主好象對你挺隨和,他一定會允許的。」

  梅影有些沮喪:「教主現在忙著上天月峰,肯定不會過來的。」

  江慈極為喜愛淡雪,覺她純樸勤勞,又憐她父親死于戰亂之中,母親因為是繡姑而雙目失明,幼弟又被送到華朝為孌童,實是令人憐惜。她想了想,知現下讓淡雪去請衛昭,他是一定不會過來的。

  她想起以前與崔大哥閒聊時聽過的法子,咬了咬牙,將繡針往「曲池穴」上一紮,「唉喲」一聲,往後便倒。

  淡雪梅影嚇了一跳,搶上前來將她扶起,見她雙目緊閉,面色慘白,梅影忙沖出院子。不多時,輕紗蒙面的程瀟瀟匆匆趕來,拍了江慈胸口,江慈睜開雙眼,看了程瀟瀟一眼,弱聲道:「快讓你們教主過來,我有要緊話對他說,遲了,怕就來不及了。」

  程瀟瀟有些為難,今夜大典,關係重大,教主正全神準備,不能抽身。可這少女是教主交給自己來監管的,而且教主這幾日天天過來見這少女,她所說之話必牽涉重大。見江慈面色慘白,汗珠滾滾而下,她不及細察,轉身出了「雪梅園」。

  再過得小半個時辰,衛昭素袍假面,匆匆入園。他揮手令眾人離去,探了探江慈的脈搏,一股強勁的真氣自腕間湧入,迅速打通江慈用繡針封住的「曲池穴」。他眼中閃過惱怒之色,一把拎起江慈,步入石屋,將她往石床上一扔,聲音冷冽透骨:「又想玩什麼花樣?!我今天可沒功夫陪你玩。」

  江慈忍住臂間疼痛,笑著站起,也不看向衛昭冷得能將人凍結的眼神,拉上他的袍袖:「三爺,我想求您件事,可知您今日事多,怕你不來見我,這才不得已裝――」

  衛昭性子陰沉冷峻,不喜多言,族中教中男女老少對他奉若神明,甚至都不敢直視於他。以往在京城之時,滿朝文武百官對他又妒又恨又是蔑視又是害怕,這十多年來,除去世間有數的幾人,無人敢與他平目而視,無人敢與他針鋒相對,更無人對他喜笑怒駡,嘻皮笑臉。

  可偏偏遇上江慈,這野丫頭不但敢反抗於他,以死相逼,還敢不聽從命令,敢從他手上出逃,敢用這些小伎倆戲弄於他,不由讓他十分惱火。

  他右臂一振,將江慈甩開,江慈碰到桌沿,見衛昭欲轉身離去,仍笑著拉住他的衣袖:「三爺,我想去看『天葬』,你就帶我去吧,可好?」

  「不行。」衛昭言如寒冰:「誰知你是不是想趁人多逃跑。」

  「我不會逃的,也絕不給三爺添麻煩,我就在一邊看看,成不?」江慈搖著衛昭的衣袖央求道。

  衛昭冷哼一聲:「休得多言,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見他仍欲離去,江慈大急:「那你要怎樣,才肯讓我去看『天葬』?」

  衛昭頓住身形,眸中精光一閃:「你乖乖地將那首詩寫了,我就放你去看――」

  江慈怒道:「不行!我早說過不摻和你們之間的事,是你言而無信,還要脅於我,你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難怪京城之人都看不起你!」

  衛昭眼中怒火騰騰而起,他上前將江慈頭一把揪住向後猛拉。江慈劇痛下仰頭,眼淚洶湧而出,急道:「我又不是為了自己要看,是為了淡雪和梅影。她們對你奉若神明,只不過想去觀禮,卻因為我的原因而去不成。淡雪那麼可憐,阿爸死了,阿母瞎了,阿弟又被送到薄雲山帳中做孌童,不定受著怎樣的折磨,我是見她可憐才想辦法找你來,求你的。」

  衛昭右手頓住,江慈續道:「淡雪只要想起她阿弟,便吃不下也睡不好,她雖是婢僕,但也是人啊,她想去看看『天葬』,三爺就成全她吧,大不了三爺將我點住穴道捆起來,丟在這裡也成,只要能讓淡雪――」

  江慈一口氣說下來,覺頭皮不再緊痛,衛昭也似松了手,她轉過頭來,見衛昭假面後的目光閃爍不定。這一刻,她忽覺他身上慣常散發著的冷冽氣息似有些減弱,屋中流動著一種難言的壓抑與沉悶感。

  「淡雪的阿弟,在薄雲山的帳中?」衛昭緩緩問道。

  「是。」江慈點頭,她怕衛昭因此看不起淡雪和阿弟,又急急道:「阿弟也是被逼無奈才去做孌童的。當時二都司說要麼送阿雪去做歌姬,要麼送阿弟去做孌童,阿母哪個都不捨得,後來還是靠抓竹簽決定的。淡雪為這事不知哭了多少回,她也是為了這事,想有朝一日能接回阿弟,才入了你的星月教。」

  她隱隱聽到衛昭呼吸聲漸轉粗重,有些心驚,卻仍道:「三爺,您千萬別因阿弟當了孌童就瞧不起他和淡雪。阿弟若不是為了救姐姐,又何必去甘為人奴?三爺,你就讓淡雪她們去看『天葬』吧,我求您了。」

  衛昭不發一言,長久沉默,冷冷看著江慈。江慈漸感害怕,但想起淡雪,仍鼓起勇氣,再度上前拉住衛昭衣袖:「三爺,求求您了。」

  衛昭緩緩抽出袍袖,冷冷道:「你若敢起意逃走,敢離我十步以上,我就將淡雪和梅影給殺了。」說著轉身出屋。

  江慈愣了一下,轉而大喜,跳著出了石屋,沖衛昭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出了院子,拉住在院外守候的淡雪與梅影,三人跟在衛昭身後而行。

  江慈邊走邊望著衛昭高挑孤寂的身影,忽覺右腕一涼,側頭見淡雪正替自己戴上一小小銀絲鐲,忙欲取落下來。淡雪將她的手按住,輕聲道:「江姑娘,這是我們月落族人送給朋友的禮物,我窮,只有這個鐲子,但你若是取下,便是不把我淡雪當朋友。」

  梅影猶豫片刻,也從右手上褪下一個銀絲鐲,遞給江慈,江慈輕輕戴上,三人相視而笑,隨著衛昭,直奔天月峰。

  五五、媚音入骨

  天月峰,萬仞絕壁上,夜霧漸濃。

  揉雜著冰雪氣息的冬霧,讓所有人的眉間發梢都籠上了一層寒霜之色,也讓那高聳入雲的天月峰更顯縹緲迷蒙。縱是上萬月落族人點燃了松枝,也照不亮那常年隱於雲霧之中的「登仙橋」。

  天月峰,自古相傳,月落族的先人月神便是由此落下凡世,天神為了讓他有一日能重返仙界,在兩座隔著深溝對峙的山崖間留了一座天然的石橋,後人稱為「登仙橋」。

  東面山峰,號為「天月峰」,由山海穀可沿山路而上。而西面山峰,四面皆為懸崖峭壁,僅由東面的天月峰可以沿「登仙橋」而過,故名「孤星峰」。

  孤星峰上有一星月洞,相傳為月神下凡後修煉的場所,一直是月落一族的聖地,除去族長外,任何人不得進入。

  這夜,天月峰山路上擠滿了前來觀禮的月落族人。九大都司,除去五都司死于星月教主劍下,其餘八位悉數到場,簇擁著即將接位的少族長及其生母烏雅坐於天月峰頂的高臺上,其餘族人則依地位高低一路排向天月峰下。

  當衛昭素衣假面,帶著輕紗蒙面的大小聖姑及數位年輕少女步出正圍子,走向天月峰頂,人群發出如雷般的歡呼。所過之處,月落族人紛紛拜伏於地,恭頌教主神威,同時祈求上蒼保佑故族長能得登仙界,月落一族得脫苦海。

  衛昭飄然行在山路上,火光照耀下的白袍,散發著一種玉石的光芒,讓人覺他已不像是這塵世中人,而是謫仙下凡。

  滿山的白雪也在這一刻惶然褪色,唯有他身上的那一襲白,襯得他如同下凡的神祗,孤獨寂寥地俯視眾生,俯視這蒼茫大地。

  江慈出了正圍子後,便被程瀟瀟遞過來一塊青紗蒙住了面容。她一路行來,聽得月落族人對衛昭的歡呼擁戴聲出自至誠,更見有許多人淚流滿面,不由凝望著青紗外那個飄逸的身影,心中想道:若是那人,那般行事,能贏得華朝百姓如此的擁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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