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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十四、鳳棲梧桐

  裴琰一愣,轉而大笑,按住江慈不放,悠悠道:「你倒是不笨嘛,知道現在只有替我聽聲認人,才是唯一的活路。」

  江慈冷冷道:「裴相爺,請把你的蟹爪拿開一些。」

  裴琰笑道:「江姑娘,你不知道嗎?螃蟹的鉗子若是夾住了什麼東西,是絕不會輕易鬆開的。」說著將江慈摟得更緊一些,讓她貼住他的腹部。

  江慈沖裴琰笑了笑:「相爺,我好象有件事情,沒有告訴過你。」

  「什麼事啊?」

  江慈笑得眼睛眯眯:「本姑娘呢,耳朵不大好使,不能保證自己一定能認出那人的聲音。說不定,就會認錯人,也說不定,會聽很多人的聲音都象星月教主,萬一把什麼王爺侯爺之類的人誣為邪教教主,那可就罪過大了!」

  裴琰輕哼一聲:「是嗎?」他放在江慈腰間的右手猛一用力,江慈痛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裴琰俯頭望著她痛楚的神情,笑道:「江姑娘想必是不瞭解本相爺,本相爺呢,絕不打沒有把握之仗,所以是絕不會讓你認錯人的。」

  他鬆開右手,江慈腰間一松,忙翻身而起,卻又被裴琰探手扼住咽喉,嘴唇大張,已被他塞入一粒藥丸,入口冰涼即化,順喉而下。

  江慈聞到這藥丸有一股鐵腥氣,知是煉製毒藥必需的『鐵腥草』,定是毒藥無疑,情急下俯身嘔吐。

  裴琰搖頭道:「沒用的,這是我長風山莊秘制毒藥,入喉即溶,大約三個月後發作,解藥呢,世上便只有本相爺才有。」

  他慢條斯理地夾了筷麂肉,放於口中細嚼,見江慈冷著臉從地上爬起,面容一肅,道:「你聽著,我已令人放出風聲,說你已經毒發身亡,放鬆那人的警惕。後日相府會為我母親舉辦壽宴,凡是我認識的達官貴人都會來相府為我母親祝壽。到時我會命人替你化裝易容,你就扮成小廝,跟於我身後,細心分辨眾人的聲音,不得離我左右。你若是敢玩什麼花樣,我能放過你,這毒藥可是不會放過你的。」

  江慈瞪著他道:「那如果那人不來呢?」

  裴琰哼了一聲:「敢不來參加我相府壽宴的人少之又少,那我就把排查目標放在這少數的幾個人身上,還怕找不出他來嗎?!」

  江慈冷冷地看了裴琰一眼,不再說話,默默低頭,走向屋外。

  右腳剛一踏過門檻,忽聽裴琰又道:「慢著!」

  江慈頓住腳步,並不回頭,只聽裴琰淡淡道:「從今日起,你到西園子去服侍子明,他那裡正沒有丫頭。你只別說是我派你去的,就說是你自願,以報他救命之恩。沒有我的命令,你不得踏出西園一步。你替我認出人,將子明服侍好了,我又將星月教連根拔起、永絕後患了,再考慮為你解了這毒。」

  江慈用力頓了頓右足,甩手而去。

  裴琰抬頭望著她的背影,冷笑道:「野丫頭,你當我這相府,是讓你胡來的地方嗎?!」

  這場秋雨,直下到黃昏時分,才慢慢止住。

  燈昏霧湧,夜幕輕垂,崔亮方略帶疲倦地回到西園。

  甫踏入院門,他便一愣,只見屋內燈燭通明,還隱隱飄來江慈哼唱戲曲的聲音。江慈見他進來,笑道:「崔大哥,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說著便來替崔亮解去風披。

  崔亮往內室走去,自己解下風披,換過便服,又步了出來,道:「小慈,你怎麼會在這裡?」

  江慈笑道:「我悶得無聊,聽安華說你這處沒人服侍,你又是我救命恩人,想著來替你做點事,不然我這心裡,可是十分過意不去。」她邊說邊倒出銅壺中的熱水,替崔亮擰來熱巾。

  崔亮望著她的笑臉,側過頭去,將臉埋在熱巾之中,良久方抬起頭來,微笑道:「小慈,這些服侍人的事情,你不要做了。我習慣了一個人住,若是要人服侍,相爺自會派人過來的。」

  「我閑著也是閑著,只要崔大哥不嫌棄我就好。對了,崔大哥,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前段時間,我看你很清閒的,禮部撰錄處現在很忙嗎?」

  崔亮擦了擦臉,道:「我現在沒在禮部,到宮中方書處當差了。」

  「方書處?是做什麼的?奉祿是不是高過禮部很多?那麼早去,這麼晚才回,總得多些奉祿才好。」

  崔亮淡淡道:「是替朝廷整理奏章、檔案、圖書以及地方上報材料的閒散部門,奉祿比禮部稍高些,倒也不是很辛苦,只是這段時間會有些忙。」

  說話間,江慈已擺好碗筷,笑道:「崔大哥,你來試試我的手藝。」

  崔亮走到桌前坐下,看著桌上玲瓏別致的菜肴,訝道:「小慈,這是你做的?」

  江慈點點頭:「是啊,我廚藝可是方圓十裡有名的,不然鄧大嬸她們才不會對我那麼好,日日有好吃的鮮果瓜蔬送給我,就想著我心情好時,為她們整上一頓佳餚。」

  兩人正說話間,一人施施然步入房來。

  崔亮抬頭笑道:「相爺來得正是時候,子明正想和相爺喝上幾杯。」

  裴琰此時著淺紫色絲質秋衫,外罩烏色紗衣,腰系青絲碧玉絛,渾身的風流文雅,滿臉的清俊出塵。

  他微笑著在桌旁坐下,看了眼桌上的飯菜,搖了搖頭:「回頭我得讓裴陽問問廚房的丫頭們,是不是貪慕子明的人品,你這西園子的菜式做得比我慎園的還要好。」

  「相爺說笑了,這是小慈做的。」

  裴琰橫了一眼已端開碗筷、默默坐於門檻上埋頭吃飯的江慈:「是嗎?江姑娘還有這等手藝,真是看不出來,倒是服侍人的好本事,你說是吧,江姑娘?」

  江慈並不回頭,坐於門檻上,悶悶地應了一聲。

  崔亮不明二人之間過節,卻也覺有些異樣,想將這二人分開,忙道:「小慈,勞煩你去拿碗筷和酒盞過來。」

  江慈站起身,將飯碗往桌上一放:「相爺,實是不好意思,我未算到相爺會大駕光臨,這飯菜呢,只備好了兩人的份量。再說了,這相府中,等著巴結、服侍相爺的人排起隊來,要排到相府後街的『烏龜閣』去,相爺還是去別處吃吧。」

  崔亮大笑道:「小慈胡說,什麼『烏龜閣』,那是『烏旬閣』。取自『霞飛潮生掩金烏,望斷天涯歎歲旬』,與城南的『霞望亭』相對應。此絕句正是相爺的佳作,快莫認錯字了。」

  江慈向崔亮甜甜一笑:「原來是個『旬』字,我將它與『烏』字連在一起,看成一隻大烏龜了!」說著只用眼去瞄裴琰身上的烏色罩衫。

  裴琰聞言笑得十分歡暢:「原來江姑娘還有認錯字的時候,我以為,你只會有吃錯東西的時候呢!」

  江慈一噎,也知圖一時口舌之快,與這『笑面虎』鬥下去沒什麼好處,她更不願讓崔大哥看出什麼端倪。只得轉身到小廚房取過碗筷酒杯,替二人斟滿酒,走到院中,在青石凳上坐了下來。

  她雙手撐於凳上,雙足悠悠蕩蕩,望向黑沉夜空中的幾點星光,這一刻,她濃烈地思念起師叔、師姐,還有鄧家寨的老老小小。

  風趣幽默的師叔;外冷心熱的師姐;刀子嘴豆腐心的嬸嬸大嫂們,還有,還有將自己這個孤兒撫養成人,愛如親生女兒卻撒手而去的師父。

  江慈眼眶逐漸濕潤,以前在鄧家寨時,她一心想看外面的天地,總是想著偷偷溜下山,擺脫師姐的約束。及至真正踏入江湖,一人孤身遊蕩,特別是被捲入這官場與武林的風波之中,命在旦夕,遇到的不是追殺便是算計,方深切體味到了人心險惡、世事艱難。

  也許,自下山以來,遇到的人中,便只有崔大哥一人,才是真心對自己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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