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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五


  昆侖 天道卷 第二章 濁世滔滔 (下)

  九如不由歎道:「悠悠蒼天,不佑善人,花曉霜懸壺濟世,活人千萬,卻終究不得善終。唉,罷了罷了,世間事多是如此。花生,走吧!」花生愣了一下,忽地兩眼瞪圓道: 「師父,你是說曉霜死了?」九如瞧著這個傻徒弟,暗暗歎息:「鬧了半天,你現今才明白麼?」當即點了點頭,道:「不錯!」花生呱得一聲,跳起三尺,指著九如鼻尖怒道: 「老和尚騙俺,曉霜怎麼會死?她怎麼會死?」九如道:「她也是血肉之軀,怎會不死?」 花生好似熱鍋上的螞蟻,狠狠踱了兩步,猛搖頭道:「不對不對,別人會死,但曉霜那樣的好人,怎麼會死呢?梁蕭不會死,曉霜也不會死的。」在他心中,怎也不信曉霜死了,環眼睜得老大,瞪在九如臉上,模樣忿怒之極。韓凝紫冷笑道:「我親手殺的,還不對麼?」

  花生怒道:「你騙俺,俺不信!」韓凝紫道:「你不信麼,可以看劍上……」話未說完,花生大喝一聲,一拳揮來,花清淵出手抵擋,但「大金剛神力」有撼天動地之威,花清淵心有旁鶩,頓被逼了個手忙腳亂。

  花無媸不豫道:「九如和尚,天機宮之事自有天機宮處置,你們師徒定要架梁麼?」 九如冷笑一聲,叫道:「花生,走吧,別人的家事,咱們少管為妙。」花生聞言停手,愣了一愣,忽一頓足,向著遠處狂奔而去。

  九如欲要招呼,但終究忍住,搖了搖頭,歎道:「老窮酸,就此別過。」公羊羽雖與他鬥嘴,心中卻有惺惺之意,也合十作禮,道:「恕不遠送。」九如長歎一聲,木棒著地一撐,人已在數丈之外了。

  花無媸目視花清淵,又道:「清淵,我再問你一遍,你當真護定這毒婦麼?」花清淵眉頭連顫,忽一咬牙,道:「不錯,我花清淵既無流水公之武功,也無元茂公之奇學,更沒有你的精明算計。我……我是天機宮古往今來,第一個無能無用之人。」花無媸不料他說出這番話,微覺征忡,卻聽花清淵續道:「從小到大,瞧著先人遺跡,我便打心底鄙夷自己,故而從不敢拂逆娘親。你要我娶霜君,我沒違拗,你要我做宮主,我沒推諉,你要我暗算梁蕭,我也做了,你讓我冷落曉霜,另生鏡圓,我一一照辦……」

  花無媸道:「這個節骨眼上,說這些作什麼,難道是我錯了麼?」花清淵道:「母親算無遺策,豈會有錯,千錯萬錯,都錯在孩兒,只怪孩兒沒膽量,也沒本事。有時候,我真羡慕梁蕭,他敢作敢為,敢愛敢恨,即便大錯特錯,也勝我花清淵百倍。」花無媸臉色一陣蒼白,澀聲道:「是啊,我管束你太緊,你真該大大恨我才是!」

  花清淵搖了搖頭,道:「孩兒豈敢怨恨母親,當年元茂公早逝,天機宮大廈危傾,母親獨力支撐,受過許多委屈,若無過人決斷,哪有今日之局。」公羊羽歎道:「是了,是我的錯,從小到大,我都沒能好好教你若你有我一身武功,花流水又算什麼?」花清淵搖頭道:「也不怪爹爹,人各有志,不可強求,爹爹性子蕭灑,若被縛于天機宮內,太也委屈。」自公羊羽夫妻反目以來,花清淵第一回如此相稱,公羊羽百感交集,瞧了花無媸一眼,心中忽有愧悔之意。

  花清淵轉頭對淩霜君道:「霜君,我生平最是對你不起。但情之一物,當真無法理喻,我雖百無一用,但由始至終,心中卻只容得下一人。今日重見凝紫,我才明白,當年與她相別之際,花清淵這顆心便已留在她那裡,今生今世……也無法取回了!」他語氣雖力持平靜,淩霜君卻淚如雨下,她內心之中,對花清淵愛之甚深,故而明知他心不在己,卻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諒於他。聽得這番話,她心中驀然升起一股絕望,知道自己已然永遠敗給韓凝紫,再也挽不回這個男子的心意。

  花清淵說到這裡,眼中已是淚光瑩瑩,悠悠歎了口氣,仰天歎道:「我一錯再錯,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妻子,對不起梁蕭,更對不起曉霜。花清淵乃是不祥之身,一切冤孽,由我而起,一切過失,由我承擔。只盼諸位瞧我分上,饒恕凝紫……」說到這裡,忽地反過手中短劍,向頸上抹去。這一下甚是突兀,以公羊羽之能,也是救之不及,眾人只覺渾身鮮血一下沖到頭頂,腦中一片混沌。眼見便要血濺五尺,花清淵手臂乍緊,已被人格住,轉眼一瞧,卻見韓凝紫笑靨如花,眉生春色,眼中盡是溫柔之意。花清淵瞧得一陣恍惚,似乎又回到二人熱戀之時,不覺輕歎道:「凝紫,你何必攔我呢?」語聲呢喃,溫柔之極。韓凝紫將頭枕在他臂上,幽幽地道:「以前是笨蛋,現在還是。」花清淵苦笑道:「我一向都笨,你都知道的,如今除了一死,我想不出別的法子救你。」韓凝紫定定地看著他,緩緩道:「我殺了你女兒,你不恨我嗎?」花清淵低頭道:「若我不負你,豈有今日。」 韓凝紫抓過短劍,握在手裡,歎道:「我真的好恨,倘若她是我的女兒,卻是多好。」說著幽幽一歎,道,「淵哥,我問你一句話,你要好好答我。」花清淵道:「你說。」韓凝紫道:「你方才說,你的心始終留在我這裡,是真的,還是只為哄我?」

  花清淵歎道:「千真萬確,絕無虛言。」韓凝紫得此言語,只覺心滿意足,展眉一笑。自分別以來,花清淵再也沒見過如此笑容,不覺瞧得癡了。韓凝紫歎道:「淵哥,你還記得,那天我離開天機宮,去天山找師姐時,你對我念過的那首小令麼?」花清淵露出追憶之色,忽地輕聲吟道:「新月曲如眉,未有團圓意。紅豆不堪看,滿眼相思淚,終日劈桃穰,人在心兒裡,兩朵隔牆花,早晚成連理……」念到這裡,忽覺韓凝紫身子鬥震,眉間掠過一絲痛苦之色,花清淵一愕,低頭看去,當真魂飛魄散,只見一把短劍斜插在韓凝紫心口,直沒至柄,花清淵失聲尖叫道:「紫兒,紫兒……」韓凝紫強忍痛楚,死死扣住花清淵手臂,喘息道:「淵哥,紫……紫兒把心還你,從今往後,你……你好好待你的妻女 ……」她眼中神光渙散,話未說完,便已氣絕。

  這一輪劇變迭起,眾人只瞧得心搖神馳,俱都呆了。花清淵痛不欲生,摟定韓凝紫痛哭。眾人雖覺韓凝紫惡毒狡詐,作惡多端,卻沒料到她臨死之際,竟會有此一舉,便如淩霜君,也覺心中一空,再也提不起恨意。此時天機宮諸人均已趕來,前後瞧得清楚,花慕容鼻間酸楚,輕聲念道:「兩朵隔牆花,早晚成連理。」雲殊知她心意,不由得將她柔荑緊緊握住,暗下決心:「從今往後,我要一心對待慕容,決不再三心二意,做出害人害己之事。」

  花清淵先失女兒,又失至愛,這一哭昏天黑地,直哭到沒了氣力,淩霜君才將他扶起。花清淵平復下來,對花無媸道:「人死萬事空,紫兒已死,容我將她就地掩埋。」花無媸木然道:「從今往後,凡事你自己作主,不必問我。」花清淵再不多說,赤手掘坑,將韓凝紫放人,落土之際,他長久凝視愛人遺容,終於歎息一聲,推土掩埋,刻木為碑,原寫 「舊侶韓凝紫之墓」,但想了一想,終將舊侶二字抹去,默默落淚一陣,方才站起。公羊羽忽道:「清淵,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韓凝紫臨終時讓你好好對待妻女,莫非霜兒還在人間。」雲殊搖頭道:「不然,倘若花曉霜未死,韓凝紫何必自絕。」公羊羽覷他一眼,心道:「你懂什麼?情之一物,原本就不可理喻,韓凝紫不死,她與清淵這段糾葛如何解脫。」忽又想起生平孽緣,不覺喟然。

  眾人議論一番,決定分散搜尋,搜了一日,終是大海撈針,一無所獲。正要返回,忽見前方路上,何嵩陽帶著一千南方豪傑走了過來,個個鼻青臉腫,眾人均感詫異,雲殊叫道:「何兄,怎會如此?聖上何在?」何嵩陽苦著臉,道:「我們帶著聖上原地守候,不料那個小賊禿怒氣衝衝,突然折回,不問青紅,抱了聖上便走,我們奮力阻攔,卻被他一頓好揍。」雲殊聽說花生奪走趙咼,心中大怒,顧不得風度,破口大駡。

  公羊羽冷笑道:「罵也無用,那孩子年幼,不能濟事,讓他去了也罷。何況那小和尚武功甚強,別說他們,你便不受傷,也未必勝得了他。」雲殊不以為然,勉強點頭,公羊羽冷道:「你不必不服,你勝不得小和尚,更勝不得梁蕭,那廝武功之強,已不輸于蕭千絕盛年之時。將來他若來尋仇,你須得日夜苦練,方可抵禦。」他看似教訓徒弟,其實卻是提醒天機宮諸人,眾人想起梁蕭臨別所言,均是愁上心來:「梁蕭與曉霜情深愛重,曉霜若在,他就算前來,也不敢無理,如今曉霜生死不明,以那人的性子,結果委實堪慮。」

  卻聽何嵩陽慨然道:「雲公子不必掛心,那廝為南武林的公敵,只要他蹤跡一現,南方豪傑必當齊心協力,叫他骨肉成泥。」公羊羽冷笑道:「若無能耐,人多也未必濟事,億萬宋人,不也敗在元人手裡麼?」

  眾人被他揭了瘡疤,羞怒之色溢於言表,公羊羽又是一聲冷笑,拔足便走,雲殊方欲出口招呼,他已去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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