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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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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已入穴,花曉霜默思半晌,緩緩抬眼看著梁蕭,梁蕭一喜,抓住她手腕道:「我媽有救是不是了是不是……」花曉霜眉眼一紅,倏地充滿淚水,搖了搖頭,啞聲道:「阿姨傷得太重,我……我救不了……」 梁蕭渾身一震,錯退兩步,死死盯著她,喝道:「胡說,你是大夫?怎能不救我媽?你救不了她,還算什麼大夫?」花曉霜說不出話來,心中委屈之極,淚水一串一串流了下來。梁蕭見狀,自覺說得太重,愣了一愣,忽地趴在地上,向花曉霜連連磕頭,哽聲道: 「我該死,我該死,曉霜,我求你了,你是天大的神醫,求你救救我媽,求求你了……」 他邊說邊磕響頭,額頭被尖石擦破,滿面血流。 花曉霜急道:「蕭哥哥,你別這樣,你先起來,先起來呀。」梁蕭聞聲一喜,仰頭道:「你能救我媽,是不是?你必然想到了巧妙法子,我知道你本事最大,自古名醫都及不上你……」花曉霜仿徨無計,悲從中來,轉身撲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梁蕭望著她,心兒一直向下沉了去,似乎永遠到不了底。 蕭玉翎聽得吵鬧聲,努力張開眼,輕聲喚道:「蕭……兒……」梁蕭恍惚間聽到,俯下身來,血淚交流,止不住地滴在母親臉上。蕭玉翎顫著纖指,拭去梁蕭頰上淚痕,微笑道:「傻孩子……別哭……大夫能救活人,能救死人麼,何況媽媽不怕死……」梁蕭悲痛欲絕,哭得更是傷心。蕭玉翎輕歎道:「蕭兒,你千萬不要自責。其實,聽到你爹爹的死訊,媽就不想活了,只是擔心著你,無法解脫,唉,如此倒也好了,瞧你武功這麼好,再沒有人欺負得了你,媽打心底裡高興……可以……可以安安心心……去見你爹爹,天天聽他說故事,永永遠遠也不分開……」她望著天空,眼神漸漸迷離,緩緩道: 「蕭兒 ……媽要去了,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梁蕭哽咽道:「別說一件,一千件,一萬件,我也答應。」蕭玉翎笑笑,輕輕撫著他的臉道:「好孩子,你答應我,永遠也不要……不要向你師公尋仇……」她說到「不要」二字,語氣格外沉重。 梁蕭如遭電殛,猝然呆住。蕭玉翎抓住他手。顫聲道:「你……你若不答應,媽… …媽死也不能瞑目……」梁蕭埋著頭,一十指深深陷人泥裡,良久抬頭,瞧著蕭玉翎眼中神光漸漸散亂,終於心一軟,咬牙道:「好,我答應你,今生今世,絕不向蕭千絕尋仇、」 他一字一句,說得萬分艱難,待得一句話說完,便似度過千百年,驀地一陣心力交瘁,癱坐在地上。 蕭玉翎前當「碧海驚濤掌」,後被「天物刃」擊中,五臟俱裂,生機盡絕,只為這一樁心事,始才熬到現在,得了梁蕭這句話,身子放鬆,慘白的面頰上掠過一抹嫣紅,她仰頭遙望,分明看見,雲天之間,梁文靖青衫磊落,笑著向她招手,那日合州城外的川江號子猶在耳邊響著,蕭玉翎心頭頓時湧起無窮的喜悅,低聲喚道:「靖郎,靖郎……」兩聲叫罷,含笑而終。 蕭千絕始終面色鐵青,默立一旁,直待蕭玉翎斷氣,才如還過神一般,順著她臨死前的目光,仰天望了片刻,驀地慘聲長笑,狠狠盯著梁蕭,咬牙道:「臭小子,是你說你爹死了麼?」梁蕭此刻腦中空空,任憑蕭千絕喝如霹靂,他只是抱著母親遺體,置若罔聞。 蕭千絕恨聲道:「老子是蠢材,兒子也是蠢材,你若不說你爹死了,翎兒豈會送命?哼,只怪老夫心軟,當日將你宰了,哪有今日之局?」他親手殺死愛徒,痛悔之極,此時一腔恨火無處發洩。盡都燒到梁蕭身上,怒笑道:「臭小子,你不是要殺老夫麼?來啊?」 花曉霜見他張目咬牙,神色猙獰,梁蕭卻癡癡呆呆,動也不動,心頭一急,搶到二人之間,張臂將梁蕭護住。 蕭千絕此時已有幾分狂亂,方要出手,卻聽蕭冷高聲道:「師父且漫……」蕭千絕叫道:「怎麼?你也要給翎兒報仇嗎?好得很,為師給你掠陣,你來宰他。」蕭冷搖了搖頭,歎道:「這不怪他。」蕭千絕濃眉一擰,怒道:「不怪他,那要怪誰?」他本已萬分自責,蕭冷這句話無疑揭了他心上瘡疤,一時狠狠看著蕭冷,眼中佈滿血絲。 蕭冷卻不理會,呆呆望著蕭王翎的遺容,喃喃道:「都怪徒兒,若非我鬼迷心竅,將人引來這裡,什麼事都不會發生,是我害死玉翎,玉翎去了,徒兒活著也是無趣。」海若刀陡起,在脖中一勒,鮮血濺出,頃刻喪命。 蕭千絕措手不及,愣在當場。他自幼孤苦,並無一個親人,後來收了徒弟,滿腔柔情,盡落在三個愛徒之上,但其中伯顏熱衷功名,不為他所喜,蕭冷、蕭玉翎最為得他歡心,哪知一日間竟雙雙隕命。蕭千絕只覺天也似塌了下來,渾身冰冷,怔了半晌,回望梁蕭,目光似欲擇人而噬,厲聲喝道:「你……你害死我的翎兒,又害死了冷兒,老夫若不將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梁蕭心灰意冷,了無生趣。聽得這話,心道:「死了倒也乾淨。」 當下動也不動,閉目待死。 花曉霜見蕭千絕躍躍欲上,情急上前兩步,叫道:「不怪蕭哥哥,全……全都怪你。」 梁蕭聽得魂飛魄散,要知蕭千絕正當盛怒,十個花曉霜也休想當他一擊,但她此刻距離蕭千絕太近,救援不及,唯有屏息凝視。 蕭千絕正蓄勢待發,聽得這話,卻是一愣,繼而怒道:「小妮子你懂個屁?滾開了。」 袖手一揮,掌風掠過曉霜面頰,幾縷秀髮頓時飄落。花曉霜只覺臉頰生痛,汗毛鬥豎,再瞧蕭千絕猙獰神情,心底說不出的害怕,但一想梁蕭命在須臾,驀又生出無窮勇氣,與這天下第一大魔頭四目相對,大聲道:「你殺了梁伯伯,阿姨傷心之余,才生了死念;阿姨去了,這位蕭伯伯傷了心,才會自盡。你不害死梁伯伯,阿姨不會死,蕭伯伯也不會死,千錯萬錯,都是你的錯。你只顧自己痛快,隨性殺人,害別人痛失親人。今天你失去至親之人,還不明白其中的痛苦麼?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既然不願失去親愛之人,為什麼要奪去他人的親人呢?」她原非伶牙俐齒,但今日屢見人間慘事,激憤異常,一時心有所想,便隨口道來,清楚脆快,全無滯澀。梁蕭越聽越驚:「小丫頭膽子忒也大了。」他憂心不已,放下母親遺體,站起身來。 蕭千絕只覺花曉霜字字刺心,偏又句句在理,任他如何轉念,也找不出話來反駁。不由得暴跳如雷,喝道:「放屁,放屁,統統放屁!」掌風揮出,「天物刃」的銳風只在曉霜臉上掠來掠去,刮得她肌膚生痛,但曉霜張大雙目,毫不退讓,蕭千絕頓足怒道:「老子生平不殺女人,再不滾開,今日可要破戒了。」花曉霜輕蔑一笑,冷道:「你要殺便殺,何必多言?想來你除了殺人,就不會動別的念頭。只不過今天你殺人,明天人也會殺你。」 蕭千絕怒道:「誰有能耐,殺得了老夫?」花曉霜道:「現今或許沒有,但你本領再大,也有衰弱老朽的時候。你殺人無數,就沒人尋你報仇嗎?屆時你腿也動不了,手也抬不起,如何招架呢?誰又會好心好意,幫助你這大惡人呢?」 這原都極尋常的道理,但蕭千絕一生執拗,從未仔細想過,此時不覺忖道:「冷兒、翎兒都已不在了,伯顏又熱衷功名,疏於武功,無法承我衣缽。老夫就算誅盡寇仇,無敵於天下,這般形影相弔,又與村野孤老何異?」猛然間,意冷心灰,兇焰盡消,闔目默立片刻,長歎一聲,但這示弱念頭只是一閃即逝,驀地雙目陡張,嘿然道:「都是孩子話,老夫縱橫天下,怕得誰來?哼,仇人多又如何,來一個殺一個,來一對殺一雙……」「轉向梁蕭,嗔目喝道,」臭小子,老夫暫不殺你,瞧你將來如何報仇?「轉身抱起蕭冷屍首,走出兩步,驀地縱聲慘笑,足下一急,向著山下一陣風去了,所過之處,鳥雀撲簌驚起,只聽笑聲去遠,淒厲猶如狼嚎。 花曉霜瞧他去遠,心神陡馳,忽覺一陣頭暈腿軟,坐倒在地。梁蕭心頭一驚:「莫非老怪物暗下了毒手?」縱身搶上,將她摟住,澀聲道:「你沒事麼?」花曉霜身子發抖,忽地伏在他懷裡,抽泣起來。梁蕭瞧出她只是後怕,放下心來,拍拍她肩,轉身抱起玉翎遺體,只覺人手冰冷,心中茫茫然一片。花曉霜見他發愣,拭淚道:「蕭哥哥,先放在庵裡,再做棺木好麼?」梁蕭點點頭,到了庵中,卻坐在遺體前,一言不發。花曉霜瞧他神氣古怪,生怕他做出傻事,不敢稍離,只握著他手,陪他坐著。 默然許久,梁蕭忽地歎道:「曉霜,你說得對,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傷人者自傷,天地之間,原是有報應的。」花曉霜聽他說話,心頭一喜,柔聲道:「蕭哥哥,我是急了,唉,才這樣說那個大惡人,其實,他……他也挺可憐……」梁蕭搖頭道:「你聽我說,他雖然可惡,但若論罪孽深重,卻未必及得上我。」當下將與南朝群雄結怨,一怒之下從軍攻宋等事一一道來,只聽得花曉霜目瞪口呆,頭腦中一片混亂。梁蕭直說到錢塘墮江,方道:「我本來不信鬼神,如今卻有些茫然,大約我殺孽太重,老天降罪,先讓我連累阿雪慘死,又讓我親手殺死母親,還不許我再向蕭千絕尋仇。」他頓了一頓,歎道,「我統帥大軍,殺人如麻,是為不仁;連累義妹慘死,自己苟且偷生,是為不義;我本愛鶯鶯,卻又憐你孤弱,將她迫走,是為不忠於情;錯手殺死母親,不能為爹報仇,是為不孝。我這般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徒,苟活世間,真是天地之羞!」 花曉霜只聽得渾身乏力,淚眼迷糊,心道:「原來蕭哥哥是憐我孤弱,並非真心喜歡我?我……卻當他只想與我一起,我真是個大笨蛋,大傻瓜……」卻聽梁蕭又道:「曉霜,你心腸最好,將來一定榮歸極樂,我罪孽深重,勢必淪人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是了,我明日便托九如大師送你回天機宮,世上勝過梁蕭的好男兒成千上萬,你必能找到稱心夫婿……」花曉霜一驚,牽住梁蕭衣袖,叫道:「我……我不去,我不回去。」梁蕭皺眉道:「曉霜,你要聽話。」花曉霜淚如泉湧,哽咽道:「我死也不離開你,如……如果蕭哥哥淪人阿鼻地獄,我也不去什麼極樂世界,最好做一個小鬼,永遠陪你受苦。」她越說越傷心,不由得放聲大哭。 梁蕭親手殺死母親,負疚極深,早已萬念俱灰,只是怕曉霜傷心,故意自承喜愛柳鶯鶯,想斷了她的癡念,將她騙走,而後尋個僻靜所在,引刀自盡,一了百了。哪知她寧死不去,梁蕭惡鬥一日,又迭經慘變,早已心力交瘁,情急之下,但覺痰氣上沖,竟爾昏了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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