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鳳歌:昆侖 > |
三二二 |
|
那女子手揮目送,正在弄琴,琴韻低回流轉,耳聽那女子應弦和道:「太液芙蓉,渾不似,舊時顏色。曾記得,春風雨露,玉樓金闕。名播蘭馨妃後裡,暈潮蓮臉君王側。忽一聲,鼙鼓揭天來,繁華歇。龍虎散,風雲滅。千古恨,憑誰說?對山河百二,淚盈襟血。驛館夜驚塵土夢,宮車曉輾關山月。問姬娥,于我肯從容,同圓缺……」歌聲欲揚還抑,似在竭力壓制心中苦痛,倏爾曲斷歌歇,一縷愁思兀自悠悠不絕。 梁蕭聽罷這曲,觸動心懷,一時忘了破門而人,忽覺趙咼身子發抖,顫聲道:「蕙姑,是你麼?」屋內響起一聲低呼,兩扇門支嘎敞開,走出一個緇衣素面、眉目如畫的女道士,雙頰上尚自掛著淚珠。趙咼從梁蕭背上跳下來,喜道:「蕙姑,真是你呀?」那女子身子一晃,伸手扶住門欞,方才不致軟倒,顫聲道:「殿下,當真是你?」原來,這女子姓王名清蕙,原是南宋宮女,才慧過人,趙咼幼時從她學文認字。此番歷劫重逢,二人百感交集,摟在一處,禁不住淚如雨下。 趙咼哭了一陣,想起此行目的,問道:「蕙姑,母后呢?」王清蕙拭去眼淚,強笑道:「太后正念著你呢,我帶你去見她。」目光一轉,落到梁蕭身上,梁蕭見她神色疑惑,便道:「你隨她去吧。」趙咼急道:「你不去麼?」梁蕭心道:「我去徒添尷尬,不若暗中護持。」便搖頭道:「我在這裡等你。」趙咼只得任王清蕙拉著,向東走去。不多時,便見東邊一座廂房亮了起來。 梁蕭望著燈火,胸中一痛:「咼兒找到娘親,而我的娘親又在哪裡?我……我渾渾噩噩這麼久,卻連她身在何方也不知道。」他靠坐在假山石上,望著滿天星斗發愣。花曉霜見他一派頹喪,握住他手,道:「蕭哥哥,你想到不開心的事麼?」梁蕭微微搖頭,花曉霜偎進他懷裡,歎道:「蕭哥哥,我瞧你眼神,便知道你不快活!」 梁蕭微微苦笑,正欲說話,忽聽遠處傳來一聲怪笑,一個蒼勁的聲音道:「老禿驢,不要逃,我看見你啦。」梁蕭一驚:「這個怪人怎地來啦?」當即揚聲叫道:「釋島主?」 那人咦了一聲,道:「誰叫老子?」梁蕭聽釋天風口氣,似乎清醒許多,甚是詫異,笑道:「釋島主,你連陪你治病的小朋友也不記得麼?」釋天風略一默然,忽地哈哈笑道: 「想起來啦,是陪我打架的小子?好啊,好啊,待我揪住老禿驢,再來與你親近。」梁蕭聽他記得自己,更覺驚奇。釋天風叫聲一起,附近房舍逐一亮起燈火,卻聽釋天風又道: 「我瞧見了,出來出來……咦,老禿驢怎地變成小禿驢了,哼,你當拔了鬍子,老子就認不出來了?這個光頭,我可是認得明明白白的。」叫聲中夾雜呼呼響聲,似是掌風激嘯,忽聽花生啊喲一聲痛呼。接著便聽九如喝道:「老烏龜,你莫要得寸進尺,真當和尚害怕你麼?」 卻聽釋天風笑道:「奇怪,怎麼出來兩個禿驢。哈哈,是了,老禿驢,這小禿驢是你孫子吧?難怪都是光頭。」九如呸道:「他是你老子。」釋天風奇道:「他是我老子?你是他爺爺……」猛可間明白過來,怒叫道:「好禿驢,你罵我是灰孫子?」二人口中互罵,拳掌相交的劈啪聲卻是不絕於耳。花生叫道:「師父,俺來幫你。」九如喝道:「沒你的事,躲開些……」話音未絕,轟然大響,一座假山應聲而倒,卻聽釋天風厲聲長嘯,遠處兩道人影騰起數丈,一左一右縱上屋頂,纏鬥一處,出手之快之奇,當真不可思議。 梁蕭恍然大悟:「九如大師的對頭竟是釋島主,這也難怪,此老委實稱得上『纏夾不清』,但不知他怎生尋到這裡?」眼見不少人走出房子,便發出數枚「神仙倒」,出房者不及觀看,便即昏迷。 梁蕭心知不可久留,搶到全太后房前,道:「咼兒,若然不走,可就來不及啦。」房中默然片刻,卻聽全後低聲交代幾句,趙咼卻只嗚嗚哭泣,片刻功夫,便聽門響,王清蕙挽了趙咼走出,趙咼滿臉都是淚痕,抽噎道:「叔叔,媽媽不肯走,她說她走了,會連累他人,她……她讓我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越說越傷心,忍不住大哭起來。 梁蕭心頭暗歎,王清蕙上前一步,稽首道:「漢柞運移,天地反復,大宋僅剩這點血脈,還望壯士大仁大義,善為護持。」梁蕭道:「大仁大義不敢當,但咼兒的安危你儘管放心。嗯,王姑娘,你肯和我一道走了。」趙咼聞言,拉住王清蕙衣袖道:「蕙姑,你跟我走吧!」王清蕙斂眉苦笑,合十歎道:「問姐娥,于我肯從容,同圓缺。」趙咼瞪著眼,茫然不解,梁蕭歎道:「人各有志,姑娘一心與故主同圓同缺,共曆榮辱,好生令人相敬。只是前途多艱,還請善自珍重。」拱手一揖,轉身抱起趙咼,與花曉霜大步奔出。 不出十步,只見庵外火光沖天,喧嘩一片。梁蕭心中叫苦,忽瞧見花生在前方團團亂轉,搓著兩手,不知如何是好。便將趙咼遞給他道:「我去瞧瞧。」縱身上房,卻見數百名元軍士卒堵在門外,手持兵器,盯著一處屋頂,那裡兩道黑影忽來忽去,鬥得正劇。敢情一眾禁軍聞聲趕來,卻被九如與釋天風吸住了心神。 屋上二人已鬥到緊要處,各出平生絕學,只見釋天風恍若流光魅影,一眨眼功夫,也不知出了幾拳幾腳。九如卻將烏木棒插在身邊,拳隨身轉,直來直去,絕無花巧,但便是如此,釋天風雖有天風飆來之勢,卻也占不得絲毫便宜。 原來,那日釋天風追趕賀陀羅不得,又在山東境內閒逛月餘。這一日,忽爾遇上九如和尚,他四次為九如所敗,多年來耿耿於懷,此番東來,正為尋他晦氣,別的事物他或許不記得,但九如的武功相貌卻是須臾不曾忘記,見面也不多言,立馬動手。九如唯有出手自保。三十年不見,兩人各有精進,釋天風所學原本雜而不純,但晚年悟通「無法無相」 之妙,得成正果;九如專心修煉「大金剛神力」,數十年之 功,也是非同小可,鬥到五百餘合,九如不耐久戰,撒腿便跑;釋天風卻死纏爛打,窮追不休。 九如輕功雖然了得,怎奈「靈鼇島」輕功天下無對,釋天風更是個中翹楚,兩人追追逃逃,從山東鬥到河南,又自河南直下江北,再從江北一路北上。九如頻使詭計,只求脫身,怎料釋天風為人固執,此番定要分個高下,不論老和尚怎麼屎隱尿遁、使奸弄詭,總是擺脫不掉,即便頭兩日僥倖逃脫,第三天釋天風包管尋到,如此反反復複,百試不爽。 如此這般,兩人一逃一追到了黃河邊上。九如百般無奈,狠心抱了一塊巨石,撲通跳進河裡。這法子大出釋天風意外,但他正在興頭上,豈肯就此罷休,也隨之跳人河中,潛了一陣,但覺黃河水渾濁不堪,無法視物,只好重回岸上,大聲叫駡,想激九如上岸,誰知罵了三個時辰,仍不見九如的影子。釋天風只當老和尚溺死河中,悻悻不已。哪知道,他在這裡死守河岸,九如卻抱了大石,屏息凝神,在河底走了一個時辰,從一下游隱蔽處上岸,腳底抹油,直奔大都應約。 釋天風練功失憶,心智混亂,但與九如幾番劇鬥,略占上風,數十年心願得償,追到黃河邊時,失憶症已好了七七八八,靜坐一日,憶起不少往事,至乎梁蕭之事也都想了起來。但因勝負未分,釋天風心病也難全好,一時恍兮忽兮,沿河行走,逢人便問九如消息。皇天不負有心人,竟被他從一個漁人哪裡探知九如行蹤,釋天風知道九如沒死,驚喜欲狂,追到大都城中,晝夜搜尋,終於發現九如蹤跡,趕來無色庵中。九如慌忙躲避,花生卻躲閃不及,被釋天風揪了出來。九如無法可施,只好出手。 二人越鬥越急,釋天風不耐,驀地伸手展足,擰腰轉背,絲絲銳風自周身射出,活似一個滿身佈滿尖刺的大刺蝟,團團滾向九如。正是靈鼇島鎮島之學「仙蝟功」,又名「無相神針」,能自周身百穴射出真氣傷敵。九如與他廝鬥已久,深知厲害,也將「大金剛神力」使到極處,一拳一腳,蘊藉十方之力。這兩大神功俱都出自佛門,均得無相之妙,端地棋逢對手,翻翻滾滾,直鬥到一座極高大的房屋頂上。 地上眾禁軍覷得久了,有人還醒過來,叫道:「兩個人都是奸細,放箭射他們下來。」 眾軍聽得這話,紛紛取下弓箭,瞄準二人射擊。釋天風正鬥得高興,忽被打擾,心頭火起,怪叫一聲,棄了九如,縱入人群,指東打西,霎息間打倒數人。眾軍士見他來勢如鬼如魅,直驚得大喊大叫,舉刀掄搶,齊撲上來。九如心中竊喜,哈哈笑道:「老烏龜你慢慢耍子,和尚不奉陪啦。」跳下房頂,拔足便走。釋天風情急之下,順手抓起一名禁軍,喝道: 「老賊禿,接著!」將那人如流星趕月般擲向九如。九如心知若不接下,這名禁軍勢必頭開腦裂。他雖然舉止猖狂,但佛性暗藏,不忍瞧人送命,一反手將那兵士接下,輕輕放在一旁。 釋天風大樂,笑道:「接得妙,再來再來。」雙手左起右落,右起左落,抓著身畔禁軍不絕擲出,九如隨放隨接,手忙腳亂,禁不住破口罵道:「老烏龜,你要打架和尚奉陪,不要拿旁人出氣。」 釋天風叫道:「好啊!」卻將手中兩名軍士隨手擲出,九如方才接住,忽見人影一晃,釋天風迫到眼前,雙掌飄若風吹敗葉,落向他胸口。九如兩手抓人,胸前空門大開,設若用手中兩人格擋,或能擋住釋天風的掌力,但老和尚一生光明磊落,不肯行此下作法子,舍人救己,當下暗叫一聲:「罷了!」不閃不避,氣貫胸膛,硬生生接下釋天風雙掌。釋天風這兩掌挾渾身之力,直有摧雲斷石之威,以九如之能,也自抵擋不住,噔噔瞪退出丈餘,瞪圓雙目,嘿道:「老烏龜,你打得好!」口中鮮血如泉湧出,一時染紅領下白須。 釋天風一擊而中,也感意外,奇道:「老禿驢不濟事了麼,不要逃,再接我一掌?」 一縱丈餘,飛身撲來,九如暗自苦笑:「老和尚橫行一世,竟死在一個臭瘋子手上。」放下手中二人,正要抵擋,忽見眼前黑影一晃,梁蕭搶到他身前,足下稍旋,右掌橫切釋天風手腕,左手並指若劍,刺他額心。釋天風小臂圈轉,變掌為爪,刁向梁蕭脈門,額頭不退反進,撞梁蕭手腕,雙腿則連環迭出,狂風驟雨般踢向梁蕭下盤。 這三招同使,妙人毫巔,梁蕭慌亂避過,但左手二指收縮不及,只覺釋天風「印堂處」 射出一縷銳風,刺在指尖,又酸又麻。心頭一凜:「這便是『仙蝟功』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下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