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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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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人一鯨,或嘯或歌,彼此唱和,久久不止。忽然間,梁蕭罷住嘯聲,望著巨鯨母子沉入海底洪荒,驀地一聲不吭,轉回艙內。二女知他心中難過,也伴他默默坐下。沉默片刻,梁蕭發令啟程,此時風向雞已折,但幸喜日掛中天,梁蕭在甲板上立起一根木棒,作為日晷,從日影之中推算航向。他經此一劫,對這茫茫大海生出敬畏之心,只怕風浪不期忽至,便將眾人分作兩班,晝夜兼程,白日為花生,人夜為自己與柳鶯鶯,輪流推動水車。 趙咼受足了驚嚇,事後定下心來,意疲神倦,草草吃喝了些,便沉沉睡熟。這一覺睡到次日淩晨,方才醒來,他小孩心性,興致既好,再也無法安坐,將花曉霜鬧醒,纏著她出艙走動。二人踱出艙外,只見玉宇澄淨,星光明滅,一鉤明月西墜,照得樓船通體如雪。忽而一陣海風吹來,又鹹又濕。趙咼只覺鼻間發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忽聽船尾傳來柳鶯鶯的笑聲:「咼兒你醒了麼?」趙昌心中歡喜,一溜小跑奔過去,花曉霜怕他不慎落海,匆忙跟上。二人轉到船尾,只見柳鶯鶯與梁蕭相對而坐,梁蕭正低頭擺弄一堆方形木板。趙咼笑聲:「叔叔。」坐到他身邊,梁蕭撫著他頭,笑道:「小懶蟲,睡得香麼?」趙咼點頭直笑,望著地上木板,奇道:「叔叔,這是什麼呀?」梁蕭笑道:「猜出來算你厲害?」 趙咼撓了幾下頭,噘嘴道:「我可猜不出來。」轉身道:「霜阿姨,你知道嗎?」曉霜正與柳鶯鶯拉手說話,聞言笑道:「這該是牽星術吧。」柳鶯鶯撫她臉蛋,低笑道:「還是你聰明,一猜就知;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就會看他瞎擺。」花曉霜臉一紅,道:「我也只知大略,不知究竟的。」趙咼瞪大眼睛,奇道:「什麼叫牽星術?」花曉霜道:「聽說這是夜裡航行時,海客們辨別航向的法子。方木板叫作牽星板,共有十二塊,最大一塊長八寸,邊距依次遞減二分,故而最小一塊僅二分來長。嗯,至於這個小石塊,叫做缺刻石板,四面缺刻。用得時候,只須在夜空裡對準北極星,手執木板中部,手臂伸直,木板上為北極星,下方是水平線。如此這般,以十二塊木板及小石板替換計算,便可算出咱們身在何處。但至於具體算法,我卻不知了。」趙咼聽得糊塗,眨巴兩眼,望著梁蕭,梁蕭道: 「待你大些,我再教你。」 花曉霜笑道:「咼兒,叔叔算學之精,天下無雙,他肯教你,可是你的福氣。」柳鶯鶯搖頭道:「這些古怪玩藝有什麼好學?咼兒,你還是學武功罷,學了功夫,天下也去得。」 梁蕭點頭道:「哪也好,一應拳術刀劍,弓馬槍術,但凡殺人傷人的本事,我都可以教你。倘若你想做皇帝,我還可傳你韜略兵法、經濟之術;而後十年生聚,十年征戰,待得屍積如山,流血成河,你便可中興大宋,成為震爍古今的大英雄、大豪傑,從古到今的帝王將相,全都及不上你。」他侃侃而談,趙咼卻越聽越怕,略一哆嗦,哭了起來,柳鶯鶯摟住他,瞪著梁蕭道:「你吹什麼牛皮?」 梁蕭搖頭道:「這可不是吹牛,蒙古人征戰不休,國勢難久,勢必有機可趁。只不過,這一仗打下來,又不免生靈塗炭,死傷無數百姓。」他頓了一頓,凝視趙咼道:「咼兒,我再問你一句,你當真不願做皇帝麼?」柳鶯鶯聽他大言炎炎,臉色卻極是嚴峻,毫無戲謔之意,正自驚疑,忽覺腕間劇痛,側目望去,卻見曉霜凝視趙咼,渾身微顫,指甲不知不覺陷人自己肉裡。柳鶯鶯心頭一跳:「敢情小色鬼當了真?」她知梁蕭極重然諾,既能救出趙咼,未必不會因他一言,助他中興大宋,一時也不由心慌起來。 趙咼被三個大人盯著,一時忘了哭泣,好畢晌才道:「我不做皇帝,也不學叔叔的本事,咼兒要學,就學霜阿姨。」柳鶯鶯奇道:「為什麼呢?」趙咼繃起小臉,認真地道: 「若我有霜阿姨的本領,就能治病啊,若能治病,哥哥也就不會死了……」說到這裡,嗓子一堵,眼淚又落下來。 眾人聽得這話,盡皆呆住,梁蕭仰首望天,心道:「可笑我梁蕭白活了二十年,竟不如一個孩子。難得他有這種念頭。很好很好,不枉我九死一生,救他出來。」不覺胸中快慰,縱聲大笑。眾人見他如此歡喜,都覺不解。 次日天光大亮,梁蕭見海中有許多破碎木屑,還有一些木塊,狀如房屋檁柱,猜想距海岸不遠,當下叫醒花生,合力將樓船劃得飛箭一般。近午時分,遙見迷蒙晨光中,亙著一道長長的暗影。柳鶯鶯坐在桅杆上,當先瞧見,叫道:「是陸地呢!」眾人出艙瞧見,皆大歡喜。 傍晚時,樓船靠岸,眾人棄舟登岸,尋找海邊村落,哪知連尋兩個村子,都只剩下瓦礫殘垣,四人心中疑惑,又行數裡,方才尋到人家,一問卻是廣州附近,更聽說日前發生海嘯,沿海村落盡遭浩劫。眾人方知日前那場大風浪竟是一場海嘯,不由心有餘悸,當日在農家宿下,一夜無話,次日啟程向北。其時大宋已亡,元廷重置州縣,出榜安民,百姓劫後返鄉,世道漸趨平定。 這一日途徑惠州,花曉霜想起一事,對梁蕭道:「昔年東坡先生在此為官,愛妾朝雲染瘴氣病歿,香塚在此不遠。東坡先生晚歲流離困窘,朝雲千里相隨,其心不改,是個極有情義的女子,既到惠州,我想順道拜祭。」梁蕭聽罷,不覺肅然。柳鶯鶯卻冷笑道: 「她給人做妾,渾沒骨氣,也值得一拜麼……」但見花曉霜神色黯然,便轉顏笑道:「逗你玩呢,罷了,算我隨口胡謅,她有情有義,終究可敬,拜上一拜卻也無妨。」梁蕭見她答應,自去張羅酒食不提。 眾人午間出發。花曉霜一路上愁眉不展,柳鶯鶯卻興致甚好,忽而調侃花生,忽而又逗弄趙咼,更與梁蕭不住鬥嘴,滿嘴話兒說之不盡。朝雲墓地處湖畔,四面林木佳秀,蓊鬱可人,卻見一杯孤塚藏於濃蔭深處,令人平生淒涼。墓旁有八角小亭一座,久未修葺,早已頹敗。眾人上前致祭,梁蕭敬朝雲重情重義,當先拜了一拜,花曉霜隨後拜祭,花生與趙咼不明所以,見梁蕭、曉霜都跪,自也隨著拜了。只有柳鶯鶯並不上前,站在一株歪脖子柳樹下,拈著柳條兒冷眼旁觀。 祭拜已定,梁蕭招呼花生,將墳邊小亭修好,整飾妥當。花曉霜移步亭前,見亭柱斑駁,依稀可見一副對聯,豐腴嫻雅,正是東坡手跡,上聯為「不增不減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下聯卻是「如夢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電」。她對此二聯,吟誦數遍,念及身世,只覺人生譬如朝露夢幻,離合難料,悲歡易來,一時不由流下淚來。花生瞅見,大驚小怪道:「曉霜你哭什麼?」花曉霜忙了拭淚,岔開話道:「我才沒哭。花生,你知不知道,這付下聯出自佛法,大有來歷!《金剛經》裡如來說法,曾說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天下佛法,無一能出此藩籬。「花生似懂非懂,嘴裡嗯嗯,但他胸中不染點塵,既不甚懂,也就懶得細想了。 梁蕭也默視那幅對聯,半晌歎道:「天下道理到了頂尖兒處,大都相通。若能將武功練到『如夢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電,的境界,當可無敵於天下!花生,你武功出自佛法,若想進步,非得悟透這十二字不可。」花生眉頭擰起,更覺糊塗。此時柳鶯鶯將祭品撤下,笑道:「花生,開吃啦……」花生一拍額頭,眉開眼笑,沒口子答應:「是!是……」撇下他人,一手抓酒,一手拿肉,左起右落,右起左落,轉眼功夫,嘴裡便已塞得滿滿,發出嗚嗚之聲。柳鶯鶯瞅了眾人一眼,忍住笑道:「你們一個說佛法,一個講武功,卻都不及我一聲吆喝;小和尚聽到這個吃字啊,才是跑得如露如電,喝得滿嘴冒泡,吃得肉不見影,醉得如夢如幻呢!」眾人盡皆失笑。 柳鶯鶯拉過曉霜,並肩坐下,給她拭去淚痕,柔聲道:「傻丫頭,又哭了麼?多愁善感,總會傷著身子,既來遊玩,就該開開心心,快快活活。」花曉霜點頭道:「姊姊說得是,我太傻,本不該哭的。」拿起一壺酒,對著壺口就喝,她從不喝酒,只覺人口辛辣,頓時咳嗽起來。柳鶯鶯給她捶背,皺眉道:「你不學別人,卻來學花生?」花曉霜咳了兩聲,靠在柳鶯鶯肩上,又飲兩口,她臉上本少血色,酒一人喉,便如塗上一抹胭脂,平添幾分豔麗。柳鶯鶯望她片刻,笑道:「梁蕭,曉霜臉色若是紅潤些,可是個大美人呢!」 梁蕭笑笑,自與花生對飲。 柳鶯鶯撫著曉霜秀髮,憐惜道:「曉霜,你病若康復了,須得好好補補身子,長得珠圓玉潤,嬌嬌俏俏的才好。」花曉霜點點頭,忽地壓低嗓子道:「柳姊姊,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柳鶯鶯道:「什麼事?」 花曉霜道:「總之不是壞事,好姊姊,你先答應我吧?」柳鶯鶯失笑道:「哪有這種道理,你先說了,我再斟酌,吃虧的事,我可不幹。」花曉霜歎了口氣,默然片刻,低聲道:「姊姊,請你一生一世,好好對待蕭哥哥,愛他疼他,不論怎樣,你也不要嫌棄他,讓他孤零零的!」柳鶯鶯奇道:「傻丫頭,你說這些話做什麼?」花曉霜握住她手,嗓音發顫,道:「姊姊,你答應我這回,好不好?」柳鶯鶯皺眉道:「傻丫頭,他若對我壞,我憑什麼對他好?」花曉霜身子一顫,掉頭望著地上,淚水撲簌簌流下來。柳鶯鶯心中不忍,婉言道:「你別哭了,我答應你就是。」花曉霜破涕為笑,拭淚道:「姊姊,我就知道,你會一輩子待他好!」斟酒舉杯道:「曉霜敬你三杯。」柳鶯鶯一愣,笑道:「你要與我拼酒麼?那可是魯班門前弄大斧。」豪氣頓生,與曉霜對飲三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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