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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四


  柳鶯鶯想了片刻,回頭一看,卻見花生拿著那頭死鳥,皺著眉頭翻來覆去,不由問道:「你做什麼?」

  花生道:「這只鳥怎麼吃?」柳鶯鶯白了他一眼,劈手將鳥奪過,拔了毛,取出火折,劈了些木屑點燃,將鳥烤得半生不熟,與二人分了吃下。到了傍晚,柳鶯鶯又抓下兩隻海鳥。

  這般熬過一夜,到得次日,柳鶯鶯又飛爪捉了兩隻海鳥。賀陀羅遠遠瞧見,吹起鳥笛,將鷗鳥驅到「遁天爪」不及之處。柳鶯鶯無法得手,只氣得柳眉倒豎,破口大駡;花曉霜卻打心底盼著鳥兒飛得又高又遠,再不被打中,可一瞧柳鶯鶯氣苦神情,又覺這般念頭對她不起,只好眼不見為淨,閉目運功。這些日子,她修練「轉陰易陽術」,將「九陰毒」 逼到兩手「勞宮穴」處,凝聚成一團團紫黑圓斑,時大時小,變化不定,但不知為何,始終差上一分半分,無法逼出體外。她醫術雖高,武學上的見識卻有限得緊,左思右想,難以明白。

  柳鶯鶯罵了一陣,忽見一頭鷗鳥展翅縱身,躥到半空,然後斂翅如箭,射入水中,出水時,爪間多了條大魚,繼而飛到舷邊,啄得銀鱗四濺。柳鶯鶯心念一動,移步靠近舷邊,定睛望去,只見水中魚影流轉,數目甚眾,心念一動,放出遁天爪,射人水中勾魚。嘗試半晌,竟被她勾上一條七八斤重的大魚,剝開一看,肚裡還有大量黑色魚卵。柳鶯鶯歡喜不盡,烘烤吃了。如此這般,這一日,她接連勾上三條大魚,果了眾人之腹。花曉霜初時不慣飲用魚鳥血漿,但她生性軟弱,被柳鶯鶯強逼了幾次,抗拒不過,只好屈服了。

  賀陀羅數日裡守著儲艙,偶爾前來探看,只盼三人又渴又餓,身軟無力。豈料那三人越見健旺,柳鶯鶯膚光如玉,小和尚面色紅潤,花曉霜也非奄奄一息。賀陀羅驚疑不定,細為查探,發覺柳鶯鶯勾魚為食,他本事再高,也無法將海中魚類一舉擊斃,眼看著船隻向南越漂越遠,不由得怒氣衝天,對兩個同夥又打又罵。阿灘生性魯莽,力主用強一試,賀陀羅卻不敢行險,生恐桅杆折斷,永無回歸陸地之日。

  雙方勾心鬥角,各逞計謀,十餘日光陰轉眼即過。這日淩晨,海上風勢忽轉猛烈,巨浪一個接一個打上船來。賀陀羅只覺足下晃動不已,甚是心驚,當下率眾出艙,只見海水如沸,豆大雨點從天灑落。片刻間,風聲更厲,空中霹靂閃亮,陣陣殷雷滾滾而來。

  花生從未見過這等海天之威,抱住桅杆,面如土色;花曉霜靠在柳鶯鶯肩頭,瑟瑟發抖。柳鶯鶯雖也怕極,但想這二人一心依賴自己,自己稍露懼意,他們唯有更是害怕。當下定住心神,軟語安慰。但此時風浪呼嘯,柳鶯鶯的言語,花曉霜半句也無法聽見,忽見浪來如山,桅杆被風吹得支嘎作響,不由心道:「常言道『死後同穴』,倘若翻船落海,我便可與蕭哥哥呆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離。」想到此處,驚恐冰釋,呆望著驚濤駭浪,再不將生死放在心上。

  賀陀羅遠遠瞧見,心道不好,若任這桅杆搖將下去,只怕船也搖翻了,此刻他但求保住眼前,也顧不得將來如何,長嘯一聲,揉身縱上。誰知還未奔近,足下忽地一絆,低頭看去,右足竟被一條繩索套住。

  敢情柳鶯鶯數日來,早在四周設下機關。賀陀羅不知究竟,一腳踩中,還未抽身,便覺大力拽來,將他下盤拉得一虛。賀陀羅暗自冷笑:「此等雕蟲小技,也來困洒家?」沉喝一聲,力注雙腿,鎮住身形。

  哪想這麼一鎮,卻又觸動第二個機關,刹那間,數十木箭帶著疾風八方射來。賀陀羅雙手急掄,撥打木箭,但終因出手倉促,木箭眾多,終有一枚無法打落,擊在肩頭,雖未受傷,卻頗疼痛。賀陀羅自覺顏面盡失,厲聲長嘯,並指若劍,向下一揮,腿上粗繩應手而裂,哪知繩索方斷,風聲又響,一截斷桅勢若霹靂,向他身側呼地掃來。敢情這前後三道機關似三實一,有名叫作「鬼哭神嚎三連環」,當日在江上曾讓雲殊吃過大虧,柳鶯鶯依樣畫葫蘆,拿來對付賀陀羅。賀陀羅大意之下,竟將這三道機關一一嘗了個遍,眼看斷桅來得迅猛,躲閃不及,只得伸臂一擋。哪知那支斷桅經機關牽引,來得沉重異常,臂桅一交,桅杆折斷,賀陀羅也被帶了個趔趄,立足未定,忽覺身後勁風襲來,卻是柳鶯鶯趁隙掩至,揮掌偷襲。

  賀陀羅連中機關,勢子用老,無奈氣貫於背,硬接柳鶯鶯的掌力。柳鶯鶯雙掌擊實,只覺如中敗革。

  賀陀羅但覺一股寒氣直透心肺,打了個冷噤,喝道:「背後偷襲,算哪門子好漢?」 閃電轉身,左掌倏地抓出。柳鶯鶯一擊得手,早已後退,口中低笑道:「我是小女子,算不得好漢!」賀陀羅自覺失言,怒哼不語。

  他吃了這般苦頭,豈容柳鶯鶯走脫,使出「虛空動」,一晃而上,正要抓拿,忽見柳鶯鶯目光投向自己身後,面有喜色。賀陀羅連遭不測,已成驚弓之鳥,心中咯噔一響: 「糟了,小和尚還有埋伏?」他對花生的大金剛神力頗為忌憚,匆匆回頭,卻不見人影。柳鶯鶯趁機退回,她一個眼神驚退當代高手,心中得意,按腰咯咯笑道:「你追著一個女人動手,又是什麼好漢?是了,你盼著天底下人人作好漢,你卻正好做個卑鄙小人。說起來,好漢光明正大,總是鬥不過卑鄙小人的。」賀陀羅被她冷嘲熱諷,句句刺心,恨不能和一口水將她吞了,方要撲上,忽地一個巨浪打來,船隻搖晃甚劇,賀陀羅慌忙拿椿立定,吸一口氣,忽地直奔花生。

  柳鶯鶯見他連遭重擊,還能如此矯捷,又驚又懼,高叫道:「花生!」本意讓花生抵擋,哪知花生被大風大浪驚得呆了,聽柳鶯鶯叫喚,又見賀陀羅撲來,只當要再打斷桅杆,當即呼得一拳,擊斷主桅。賀陀羅大笑道:「打得好。」左掌逼開柳鶯鶯,右拳晃出,將僅剩一根副桅也震成兩段。

  柳鶯鶯未料他此來竟為出手斷桅,一怔之間,桅杆落地,船隻搖晃之勢頓然緩了。賀陀羅消弭危局,又覺心中一涼,尋思桅杆斷了,再難返回大陸,瞅了三人一眼,不覺毒念橫生:「都是你幾個兔崽子阻三阻四,壞了洒家的大事,若不好好炮製你們,洒家姓名倒過來讀,叫做羅陀賀。」柳鶯鶯見賀陀羅目射凶光,急道:「小心」叫聲未落,賀陀羅已然撲向花生,他一心制住這小和尚,留下兩個女子,不足為懼。花生倉碎應對,只得施展 「無拘泥相」閃過,慌亂裡還了一拳,賀陀羅舉臂一格,花生站立不住,倒退兩步。

  賀陀羅雖然迫退花生,手臂卻隱隱發麻,叫道:「好賊禿,再接洒家三拳!」抖起精神,雙拳連出,拳至半途,東一扭,西一拐,走向百變,如龍如蛇。花生驚懼萬分,除了師父九如,他從未遇上此等高手,但九如出手雖重,還不會當真傷他,賀陀羅一招一式卻蘊藏極大威力,碰著一下,不死即傷。

  花生人雖糊塗,武功卻高得出奇,平日裡得過且過,緊要處卻是遇強越強。此時狂風驟雨,驚濤駭浪,又遇如此強敵,無形間竟激發出他渾身潛力,「三十二身相」諸般妙處便如破堤河水,源源不絕湧上心頭。所謂「三十二身相」,本是如來三十二種法相,但所謂佛法無邊,如來法相之微,又豈是區區三十二數能夠囊括?小和尚使得順了,舉手抬足,身搖影晃,莫不迥異平時,凝若金剛坐地,動如天神行法,變化之奇,便如恒河之沙,莫可勝數。

  霎時間,這一個西方怪客,那一個神僧傳人,老少兩大高手以快打快,咬牙廝拼,只見兩團黑影滾來滾去,斷是難分彼此。賀陀羅越鬥越驚:「小賊禿恁地厲害,直逼老禿驢當年了!洒家須得好生應對,稍有疏忽,只怕平路上摔跤,陰溝裡翻船……哼,這念頭混帳之極,老子雖不會輸,但這小賊禿不除,必成大患。」殺機更濃,連發數招,將花生迫得倒退不迭。柳鶯鶯見勢不妙,一掌拍出,賀陀羅轉身欲接,花生湧身而上,兩拳忽至。一時間,只看三人輾轉交鋒,猶如走馬,賀陀羅雖是以一敵二,但十成功夫倒有九成落到花生身上,應付的柳鶯鶯不過一成。

  劇鬥間,雷霆震怒,風浪更急,大船好似一個爛醉之人,偏來倒去,嘎吱作響。花曉霜瞧著三道人影隱沒起落,拳腳之間密不容針,哪裡插得上手去。正自優急,忽聽一聲長笑破風而來,苦楚淒厲,令人聞之心寒。花曉霜聽出正是雲殊,不由忖道:「他不知受了什麼委屈?笑得好不傷心。」不覺生出憐憫之意,卻聽雲殊慘笑數聲,忽又厲叫道:「善惡不分,忠奸不明,老天爺,你非要亡我大宋,才肯甘心麼?好啊,我雲殊在此,你來,風刮大些,浪掀高些……來來來……把這鳥船打翻,哈,船一翻,大宋就亡啦,風再大些 ……打個船底朝天,淹死我君臣,大宋就亡啦,哈哈……」他慘笑數聲,又大哭幾聲,而後再笑三聲,罵兩聲,又哭三聲,再罵兩聲,間中夾雜著趙咼的抽噎聲。

  花曉霜關心趙咼,忍不住屏息凝神,靠近船尾,卻見前方漆黑一團,只聞其聲,卻不見人影。忽聽刮喇喇一聲響,一道長大閃電蜿蜒爬過天空,電光慘白,照出雲殊披頭散髮、厲鬼也似的影子,縱上躍下,狂笑號啕。趙咼蜷在一旁,張嘴直哭。曉霜瞧他身子伶仃,哭聲暗啞,胸中大痛:「這人怎能如此對待孩子,就算冒死,我也要把他奪過來。」打定主意,尚未舉步,忽見兩團黑影一動,悄沒聲息向前滑出。

  花曉霜心中一驚,極目看去,卻是哈裡斯與阿灘,心想這兩人鬼鬼祟祟,定是要做壞事。一念未絕,只見二人猛然躍起,哈裡斯撲向雲殊,阿灘則向趙咼搶到。花曉霜欲要提醒,卻已晚了,只見阿灘手不落空,將趙咼一撈人懷;哈裡斯的雙拳則砰的一聲,重重落在雲殊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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