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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六


  梁蕭全不理會,陳宜中驚怒交進,沖出艙外,召喚軍土。

  陸秀夫一心救人,也顧不得許多,掀開竹簾,匆匆步人後艙。艙內氤氳繚繞,藥味更濃,兩個宮女坐在一旁,煽火烹藥,床上蜷著個小孩,伶仃瘦小,不堪一握,小臉煞白如紙,兩眼緊緊閉著。梁蕭一眼便認出這孩子就是廣王趙咼,想起那日荒山相遇的情形,不覺胸中一酸,轉念又生疑惑:「怎麼只見弟弟,不見哥哥,星兒哪裡去了?」。

  花曉霜傍著趙咼坐下,伸手探脈,雙眉微蹙。陸秀夫觀顏察色,心頭暗驚,還未及說話,梁蕭已搶先問道:「如何?」花曉霜歎道:「他想是受了莫大驚嚇,痰迷心竅,此外肝腎不調,有消中易饑之患。唉,二疾併發,也真是苦了他」陸秀夫搓著手,惶聲道: 「可有救治之法麼?」花曉霜瞧了梁蕭一眼,見他面帶憂愁,不覺心頭微動:「敢情蕭哥哥說的孩子,便是他了。」當下淡淡笑道:「不用擔心,我自有法子,不出明日,便能讓這孩子活蹦亂跳了!」看了趙咼一眼,眼裡露出憐惜之色。眾人齊松了口氣,忽聽有人冷聲道:「好大的膽子,他是當今聖上,你敢叫他孩子?」

  眾人回頭看去,只見陳宜中兩手叉腰,臉色陰沉,幾個士兵站在身後,只怕驚了趙咼,不敢率爾上前。陸秀夫點頭道:「丞相說得對,姑娘,這位可是我大宋天子,你日後稱呼千萬小心,不可亂了規矩;若犯了欺君之罪,我可保你不得!」花曉霜聽得這話,瞪大雙目,大為不解。卻聽梁蕭冷冷道:「孩子就是孩子?有什麼叫不得?」陳宜中怒道:「放肆……」正要喝令拿人,忽聽外面有人說道:「請稟告聖上,都統制雲殊求見。」語聲疲憊沙啞,但一字一句,不失沉穩。

  眾人心頭齊震,忽聽嗆啷聲響,夾雜著幾聲悶哼,陳陸二人顧不得梁蕭等人,掀開竹簾,搶出艙外。

  只聽陳宜中怒聲道:「雲殊你好大膽子,擅闖朝堂,該當何罪?」雲殊歎道:「丞相見諒,若不出此下策,雲殊萬萬進不來的。」陸秀夫怒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是說我們把持朝政麼?」雲殊道:「這是太傅自己說得,雲某可沒說過。」靜了一靜,陳宜中寒聲道:「好,那你此番前來,所為何事?」雲殊道:「如今軍情危急,我要帶聖上突圍。」 陳宜中冷笑一聲,道:「如此說,我們是輸定了?」雲殊緩緩道:「敗多勝少,但大宋血脈不可就此而絕!」陳宜中冷笑道:「就算敗了,又與你何干?姓雲的,你別忘了,聖上已頒下聖旨,虢奪了你的兵權,你如今一介白身,卻強佔兵符,處處以主帥自居。哼,自古以來,曹操王莽等奸佞小人,也莫過於此吧!」雲殊歎道:「丞相言重了,雲某生當為宋人,死亦為宋鬼;眼看著漢柞運移,國事崩摧,豈有袖手旁觀之理。再說,倘若雲某真是操莽之徒,我大宋兵馬怎會落到這步田地?」他語中雖力持平靜,但悲憤之意卻不自覺地流露出來。

  只聽陸秀夫怒道:「好啊,你這話什麼意思?要推卸兵敗之責嗎?」雲殊道:「會有今日之局,雲某自也脫不了干係。只是當日雲某提請棄舟北上,兵發江西,與文天樣文丞相匯合,但丞相以聖上安危作為托詞,堅決不允,力持遊擊海上。文大人一介書生,不通兵法,勉力為將,以致一潰千里,葬送大好時機。此為其一。」陳宜中冷道:「這麼說,還有其二了。」雲殊道:「不錯,其二便是泉州一役。諸位大人不分好歹,輕信蒲壽庚,殊不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廝本是西域胡人,雲某曾說得明白:舉凡胡人,都不可相信。可惜諸位把雲某之言當作耳邊風,以致這奸胡臨陣倒戈,害我大軍一敗塗地。」陳宜中冷笑道:「如此說來,今日之局,都是我們的不是了?」雲殊長歎了口氣,道:「豈敢,雲某未能堅持己見,也算是莫大過失了。如今我軍人數雖多,卻都是未經操練的百姓。一派烏合之眾,如何抵擋元人狼虎之師,一經交戰,不僅無補於事,反成拖累。當日我力請不要接納百姓從軍,諸位大人不加理會,以致今日形勢危殆。此乃其三也。」梁蕭聽得明白,心道:「原來此中利弊,他盡都知道的。」心下也不覺替他惋惜。

  卻聽陸秀夫冷笑道:「真是笑話!百姓投奔我軍,是因我大宋秉承仁義之道,深得人心。孟子曰:」仁者無敵『,我軍人多勢重,萬眾一心,勢必能擊敗韃子,光復華夏。哼,你一介武夫懂什麼?我且問你,你讀過幾本書,又懂得多少聖人的道理?「雲殊道:」說起聖人之理,雲某遠不及太傅淵深。但雲殊卻明白一個道理:為子死孝,為臣死忠。雲某絕不能眼看聖上送命,聖上若在,大宋還有光復之機;聖上若有不測,大宋才算是亡了。 「陸秀夫怒聲道:」你今日擅闖朝堂,以下犯上,還有臉說什麼忠孝?倘若天不佑我大宋,此番兵敗,陸某便負聖上蹈海而死。太祖杯酒釋兵權以來,大宋三百年以文德治國,就算要亡,也該亡在士大夫之手,絕不能亡於你這個屢抗聖旨,擁兵自重的武夫。」

  卻聽雲殊略一沉默,冷道:「看起來,雲某話已說盡,唯有冒這個不忠不義之名了。」 話音方落,便是數聲悶響,只聽陳宜中咆哮道:「好賊子,反了麼……」叫到一半,戛然而止,忽地清風颯然,雲殊卷起竹簾,跨人內艙,與梁蕭見了個正著。這一下,即便泰山崩摧,萬馬忽至,雲殊也不至於如此驚駭,一時間,只看他目瞪口呆,雙足好似釘在門前,挪不動半步。梁蕭望著這個宿敵,心中暗歎,敢情經年不見,雲殊容色枯槁,雙頰凹陷,兩鬢之間竟已星星斑白。

  雲殊略一愣神,側目望去,渾身又震,澀聲道:「柳姑娘……」柳鶯鶯也怔了怔,歎道:「雲公子,一別數年,你可憔悴多啦。」雲殊聽得這話,心中沒由來一酸,雙目不由潮了,強自忍住,回望梁蕭,寒聲道:「你來作什麼?」梁蕭道:「你做什麼,我便做什麼。」雲殊只當他奉了軍令,來擒趙咼,心中暗恨。再見趙咼躺在床上,猶如死人,頓時目光一寒,道:「好啊。」梁蕭隨口應道:「當然好了……」話未說完,雲殊雙掌猝發,裹在袖中拍來。梁蕭見他抬肩,便知他要出手,身子稍挫,揮掌迎出。二人雙掌一交,身子各自一晃,梁蕭心頭暗凜,原以為自己妙悟神功,此番該當穩勝,不想一別年餘,雲殊精進之速竟也非同小可。雲殊更是驚駭,只感梁蕭掌力雄奇,隱隱然已出乎自己之上,不待掌力接實,奇步陡轉,使招「罔兩問景」,從左到右閃電般連出兩掌。

  梁蕭凝立不動,掌隨身轉,處處封住雲殊掌勢。雲殊卻一沾即走,招式絕不用足,出手之快令人眼花繚亂,第二掌才使一半,忽地矮身,變招「風搖影動」,右腿如旋風般掃出,梁蕭掌勢含而不吐,護住胸腹,足尖斜挑,對準他右足外踝「跗陽」穴。雲殊雙足忽曲,避過梁蕭掌勢,雙掌下揮,勁風撲地,帶得他向上騰起,繞著梁蕭淩空轉了個半圓,刷刷刷連劈四掌。這數著變化一氣呵成,快不可言,乃是雲殊新近悟出的一路「,晾影迭形拳」。「窮儒」武學宗旨本在「覷敵虛實,後發制人」,但雲殊練到這個地步,眼界漸高,只消對手動眼抬足,便能猜出其人心意,先發制人,逼得對手一招半式也遞之不出。故而「驚影迭形拳」但求一個快字,處處力爭先手,一經施展,幾乎不能見人,只有一串虛影忽東忽西,掠來掠去。

  梁蕭心頭凜然,轉身出掌,守得水潑不盡,只不讓雲殊搶近,倏忽間,只聽嗤嗤輕響,雙方掌風連交數次,盡被梁蕭以內勁帶偏,掃中艙門竹簾,那細竹簾竟若鋼絲一般,一根根筆直豎起。這幾掌兩人各自用上全力,雲殊翻身墮地,氣血翻騰,梁蕭也身不由主,倒退三步,足下格得一響,竟將甲板踏出一個孔洞。雲殊方欲揉身再上,忽聽身後滴滴答答一陣響,側目看去,敢情那竹簾被二人陰勁崩斷,數十枚竹管散作一地。雲殊暗忖倘若掌力再被帶偏,落到趙咼身上,那可大大不妙,一時心生猶豫,駐足不前。

  他二人這輪交手,變化奇快,艙中諸人目不暇接,更遑論出聲阻止。此刻一住,柳鶯鶯叫道:「有話好說,不要動手?」她雖是對著二人說話,目光卻是不由自主落在梁蕭身上,關切之意溢於言表。雲殊看得明白,只覺一股無名邪火直沖入腦,忽地縱上丈余,左掌拍向梁蕭小腹,右爪如風,拿向床上趙咼。這一抓一拍看似平常,實則變化奇絕。梁蕭不敢怠慢,左掌斜引,右掌橫批。二人渾身一震,四掌竟已抵住。梁蕭目中精芒乍閃,踏上一步。雲殊卻身形倒退,面露痛苦之色。梁蕭喝一聲,又踏上一步。

  柳鶯鶯見他二人情形,分明是在比拼掌力,當真心驚肉跳,但又無力分開二人。此時,梁蕭用上「轉陰易陽術」,掌力乍陰乍陽,忽剛忽柔。瞬息百變,雲殊從未遇上過這等奇功,頃刻間連退六步,背脊抵著艙板,額上豆大汗珠涔涔落下。相持片刻,梁蕭雙目鬥張,雙掌突地向前抵出。忽然間,眾人只覺船艙劇晃,豁拉一聲,艙板轟然倒塌。雲殊忽地一個筋斗,後躍三尺。

  梁蕭微微一笑,收手贊道:「姓雲的,真有你的,這法子若非莫大膽氣,絕不敢用。」 雲殊勉力壓住胸中血氣,一雙手仍是顫抖不已。原來,方才他甘冒大險,撤去內勁,任憑梁蕭內力侵入體內,然後傳到艙板之上,震塌艙板。梁蕭內力一經瀉出,後勁接濟不上,雲殊趁機脫出他的掌勢。

  陳宜中被點了穴道,躺在梁蕭腳旁,眼見二人打鬥,梁蕭竟占上風,心頭大喜,對梁蕭道:「拿下這個反賊,本相重重有賞。」梁蕭笑道:「我要的東西,只怕你賞不起吧?」 陳宜中一愣,心道:「你要得無非高官厚祿了?」當下笑道,「只要拿下雲殊,但是本相力所能及,定然雙手奉送!」梁蕭道:「好說,倘若我要你頭上這頂烏紗帽,你也雙手奉送麼?」陳宜中一愣,怒道:「放肆,憑你也配做丞相?」梁蕭大笑道:「說得是,躺在地上的烏龜丞相,區區著實做不來。」嘴裡說話,目光卻始終不離雲殊。

  柳鶯鶯見兩人遙遙相對,大有立分生死之勢,心中一急,忍不住搶上兩步,擋在二人之間,叫道:「住手吧。」梁蕭搖頭道:「你別管,這是男人的事。」柳鶯鶯雙眉一挑,怒道:「你說這話,就是瞧不起女人?我偏要攔,你要刺,就刺這裡。」纖手指定微微起伏的酥胸。梁蕭不由氣結。柳鶯鶯放軟語氣道:「梁蕭,各讓一步天地寬,何必定要你死我活?」梁蕭搖頭道:「你不知道,這冤仇一百年也解不開的。」柳鶯鶯神色微變,心道:「哪有這麼深的冤仇,難道是……是為我?」回頭向雲殊望去,雲殊見她目光哀怨,心頭一軟,幾乎便想放手,但想到國仇家恨,心腸複又剛硬,倏地閃身,繞過柳鶯鶯,一掌拍向梁蕭肩頭,梁蕭矮身避過,當即還以顏色。柳鶯鶯見他二人渾不理會自己,只顧廝殺,不由得惱羞成怒,索性再不勸阻,抱起雙手,冷眼旁觀,心道:「瞧你二人鬥成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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