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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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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團黃光越來越大,也越發明亮。梁蕭目力最強,看出是個燃著黃火的白皮燈籠。卻聽那人冷道:「你們能在萬毒相爭中存活下來,還算有點本事,哼,報上萬兒來吧!」說話聲中,濃霧漸漸淡去,放眼望去,該處是一片叢林,喬木參天,形狀奇特,高者數丈,矮者也有七尺,葉如鵝卵,枝上結滿碗口大小的白花,紫蕊中吐出絲絲露氣。再瞧樹下,以梁蕭識潑天膽量,也不由目瞪口呆,倒抽了一口涼氣,二女更是驚得叫出聲來。 只見樹下空地之中,群蛇昂首,紅信紛吐,蛇群間褐浪翻滾,定睛細看,卻是一大群蟾蜍,彼此間擠的密不透風,咕咕叫嚷不已;奇花異草中,花斑壁虎成群結隊,東竄西逃,或處草間,或附枝上,五色蠍子滿地飛奔,舞螯擺尾,戛然有聲,與無數蜈蚣絞殺正烈。五毒之外,尚有許多叫不出名兒的毒蟲,同類間扭頭展足,不時交尾,異類間則彼此殘殺,互相吞噬。除卻三人所處的大樹,其他地方,無論樹上樹下,俱是血肉狼藉,毒液橫流,慘烈之處,令人不忍目睹。柳鶯鶯只看了兩眼,便忍不住捂著胸口嘔起來,曉霜渾身猶如篩糠,小手扣著梁蕭手臂,指甲幾乎陷人肉裡。 此時間,樹上白花若有靈性,漸漸合上花瓣,從新結成花蕾。四下濃霧仿佛逃命一般,散得極快。一會工夫,空中清朗無礙,各類毒蟲也失了爭鬥之意,飛天遁地,八方遊走。便在這萬毒之中,立著一個老嫗,白髮蕭蕭,容貌奇醜,暴齒鷹鼻,眉毛一根也無,一雙眸子深陷顴上,精光灼灼,令人生畏。她身周十丈似有無形壁障,毒蟲紛紛走避,如江河分流。那老嶇身處萬毒之中,左顧右盼,神氣威嚴,仿佛赫赫帝王,檢閱軍旅,只不過,帝王統帥的是千萬兵馬,她統帥的卻是無數毒蟲罷了。 梁蕭素來膽大包天,但此刻詭異百出,委實出人意表,一時間也是魂魄俱失,忘了身在何處。卻見那老嫗轉過頭來,審視三人道:「你們是活人麼?」梁蕭聞聲驚悟,但覺遍體冷汗淋漓,身旁二女靠著自己,早已渾身虛軟,心知二人嚇得不輕,若非把自己當作依靠,百般信任,只怕早已昏了過去,不由忖道:「這老太婆是山魈也好,厲鬼也罷,我先不能露出半點怯意。」當下壓住心頭震駭,笑道:「你見過會說話的死人麼?」老嫗打量他一番,道:「尋常人進這林子,從來有死無活!哼!滾下來!」梁蕭忖道:「看她言行舉止,似乎不是什麼怪物,但她說進這林子有死無活,難不成我們躲過這些毒蟲,她便要取我三人性命?」遲疑問,老嶇不耐道:「你聾了不成?老身叫你下來。」梁蕭心道: 「我縱橫天下,豈能在一個老婆子面前畏畏縮縮?」當即抱著二女,飄身落下,但怕老摳趁機偷襲,落地之際,心中擬好七八個後著,只待老嫗稍有異動,便以電光霹靂之勢,將她斃於當場。 誰料老嶇一動不動,只冷眼瞧著三人,又道:「你們怎麼避過萬毒之爭?」梁蕭聽她反復詢問此事,也不覺奇怪:「方才毒蟲亂舞,天上地下無所不至,為何我們身處樹上,卻能安然無恙……」當真思索不透,老嫗卻當他心中有鬼,不敢明言,怒哼一聲,眼中凶光更甚,忽而停在曉霜臉上,雙目陡張,露出訝色。 梁蕭見她盯著曉霜,心生警惕,想起她驅逐萬毒之能,不敢久待,拱手笑道:「晚輩三個,采藥之時不慎誤入貴境,得矚前輩神通,眼界大開。如今霧散事了,就此告辭!」 老嫗目光仍然落在曉霜臉上,唔了一聲,頷首道:「原來如此!」口氣較之先時,軟緩許多,手指花曉霜,道:「你們要走可以。這女娃兒卻得留下!」三人齊齊一怔,梁蕭道: 「前輩說笑吧!」老嶇冷哼一聲,道:「誰跟你說笑?這女娃兒九陰之體,千載難逢,便是出現,也萬難活到這個年紀。哼,若非是她,你們還能站在此地,與老身說話麼?」花曉霜被她一語道破自身隱疾,甚為詫異,忽見老嫗把手一招,沉聲道:「女娃兒,還不過來?」花曉霜大為忐忑,望著梁蕭,不知如何是好,梁蕭一哂,忽一拂袖,大笑一聲,只待眾人聞聲驚疑,忽地拔起,掠過四丈之距,向老嫗淩空撲下。 這一撲宛若電光石火,探手之間,已抓到老嶇面門。柳鶯鶯識得厲害,脫口叫道: 「好……」話未說完,忽見梁蕭爪勢一凝,停在老摳喉前寸許,便似觸著銅牆鐵壁,難進分毫。老嫗冷眼看著梁蕭,沉哼一聲,梁蕭應聲一震,忽似失了支撐,軟在地上,面肌抽搐不已。柳鶯鶯大驚,使招「雪滿燕山」,雙掌凝著重重寒勁,向老嫗湧去。就當此時,鼻間嗅到一絲淡淡香氣,若有若無,柳鶯鶯便覺周身氣力一瀉,頓時軟倒,一股劇痛從肺部湧起,初時只是針尖大一點,倏忽間,就變成杯口大小,好似火燒火燎一般;她剛想運氣抵禦,心口又生劇痛,慌忙凝神心脈;不料念頭方動,左腰處又生痛楚,劇痛未絕,刀割之感忽地侵襲右腰,柳鶯鶯方欲苦忍,那奇痛之感卻似有性靈,轉到後腰腎門,這一下,奇痛之中又摻人奇癢,一時間,她哭笑不能,端地難受之極。 花曉霜見二人相繼倒地,心下駭然,搶上試探柳鶯鶯脈象,不由面色大變,回視那老嫗,吃驚道:「你……你用毒?」話音未落,柳鶯鶯已痛楚難忍,呻吟起來。花曉霜拔出銀針,一連三針,刺中她三處大穴,柳鶯鶯痛苦稍減,複又止住呻吟,咬牙苦忍。老嫗見曉霜出手運針手法,眼神微變,皺眉道:「三元舒脈針!女娃兒,你師父是誰?」花曉霜按著柳鶯鶯的脈息,但覺毒性奇特,侵蝕極快,不覺心中焦急,苦思解法,老嫗說話,她也聞若未聞。想了想,忽地解下手腕布帶,露出傷口,欲要以九陰毒血,以毒攻毒。老摳冷笑道:「你想要她速死,只管用這個法子!」花曉霜一愣,卻聽老嫗道:「九陰之毒與 『五行散』毒性相類,互有催化之功,她服下你一滴血,『五行散』的毒性便強了一倍 ……」柳鶯鶯大怒,不待老嫗說完,叫道:「好啊,你又想陰謀害我?我動彈不了,你 ……你幹麼不一掌拍下了事……」她罵人分神,體內劇毒 發作,又呻吟起來。花曉霜本就仿徨無計,聽得這話,更添無窮委屈,淚水奪眶而出,忽地一膝跪倒,向老嫗連連磕頭。 老嫗見她磕頭,醜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得意道:「女娃兒,服氣了麼?」花曉霜顫聲道:「婆婆本事大,還請大人大量,放過蕭哥哥與柳姊姊。」老摳道:「放人可以,但你須得答我幾個問題。」花曉霜道:「婆婆請問!」老嫗點頭道:「你這娃兒倒是有些禮貌,嗯,你學醫的師父是誰?」花曉霜道:「家師名諱吳常青。」 老嫗眯起雙眼,冷笑道:「是他?那胖小子脾氣倔強,頭腦古板,怎會違背師訓,收錄個女弟子?若是常寧那小滑頭,倒能說得過去。」花曉霜聽她稱呼師父胖小子,大覺奇怪,問道:「婆婆認得我師父?」老嫗兩眼一翻,冷哼道:「怎麼不認得?當年我沒少揍這他的屁股,但他就是不認錯,不認錯我就再揍。哼,倒是常寧那小子奸猾,看我一瞪眼珠子,就一個勁地求饒。但這小子從來只會哄人,他的話當不得真,胖小子脾氣雖倔些,為人卻實在!」說到此處,她眼中露出追憶之色,說道:「娃兒,我問你,那胖小子… …咳,該還好麼?」花曉霜神色一黯,道:「師父他過世啦!」老嫗神色微變,默然良久,搖頭道:「樹無常青,人無常寧。罷了,他苦學醫術,到頭來還不是與他那老鬼師父一般,救得了別人,卻救不了自己。」忽又瞪著花曉霜道:「胖小子收個女弟子,叫人難以置信。嗯,我且問你幾句話兒,你是他嫡傳弟子,必然答得上來,若答不上來,咱們再來計較。」 花曉霜只得道:「婆婆請說。」老嫗道:「我出個聯子,你來對對,上聯叫做『當歸方寸地』!」花曉霜不假思索,隨口應道:「獨活世上人。」老嫗面色稍緩,點頭道:「好。再說一聯:攜老,喜箱子背母過連橋。」花曉霜道:「扶幼,白頭翁拾子到常山。」老嫗神色更緩,眼中微露喜色,溫言道:「那麼,『熟地迎白頭,益母紅娘一見喜』呢!」花曉霜脫口便道:「淮山送牽牛,國老使君千年健。」 這三付對聯,都是藥名構成,當歸、獨活、喜箱子、白頭翁、常山、熟地、益母、紅娘子、一見喜、淮山、牽牛子、國老、使君子、千年健等都是直取藥名,背母、連橋、拾子則是貝母、連翹、時子三味藥物的諧音。 這三聯是吳常青師門切口,若三聯均能應答無誤,必是本門中人。老嫗聽曉霜說完,醜臉上第一遭露出笑意,頷首道:「你果然是胖小於的傳人!」花曉霜卻奇道:「婆婆,你……你怎麼知道這三個聯子?」老嫗怒道:「怎麼?難不成吳常青便沒提過我這個師叔?」 花曉霜聽得此言,猛然想起一人,後退兩步,失聲叫道:「你……你是『毒羅刹』?」老嫗森然笑道:「沒錯,我便是『毒羅刹』駱明綺!」她見曉霜神色驚惶,不悅道,「你害怕什麼?」花曉霜身子一顫,低聲道:「師父……他……他總是說你不好!」駱明綺道: 「我怎麼不好?」花曉霜道:「他說,你……你違背祖訓,時常用毒?」駱明綺驀地雙目陡張,厲聲道:「用毒,用毒不好麼?」梁蕭忍受五行散之苦,始終不吭一聲,此時見狀叫道:「當心……」花曉霜見他說話之時渾身顫抖,面肌抽搐,雙目中卻滿是關切之意,頓覺眼中酸熱,恨不得撲入他懷,大哭一場,卻聽駱明綺又怒聲喝道:「用毒不好麼?」 五指陡出,趁花曉霜分心之際,一把扣住她脈門。 花曉霜一時渾身酸軟,但她不善作偽,雖身處險境,也如實答道:「毒藥用的恰當,本也是好的;天南星有大毒,卻能治小兒驚風,痰迷心竅之疾;烏頭有毒,但醫治中風癱瘓卻有奇效;曼陀羅花是有劇毒,卻能治小兒慢驚,還可用做開胸破腦的麻藥;砒霜能治瘧疾,狼毒能愈蟲患,鬼臼能墮死胎,斑蟊能拔膿腫,其他諸般毒藥,輔以臣佐之藥,適量用之,都可以毒攻毒,治病救人。」駱明綺凝神聽著,面上漸有笑意,放開曉霜手腕,道:「小丫頭這話還不錯,婆婆我聽得人耳。不錯,毒藥用得好,也是活人的靈丹;那些靈丹妙藥落人庸醫之手,也往往成了奪命的毒藥!」花曉霜道:「可……可師叔祖你… …」駱明綺擺手道:「別叫我師叔祖,叫我婆婆,我就歡喜;你說,我怎麼著?」花曉霜道:「婆婆你用毒殺人,卻是不對。師父再三說,以毒殺人,是天底下最無恥下賤的勾當!」 駱明綺頓足怒道:「放他媽的屁,哼,不對,是放他師父的屁。老身是用毒殺人,但殺的都是大奸大惡之徒。哼,讀書的用筆殺人,行俠的用刀殺人,老身用毒殺人,一般的都是殺人,又有什麼高低貴賤了?」 花曉霜搖頭道:「婆婆,我們是大夫,大夫是救人的,可不是殺人的。」駱明綺哼了一聲,眉間露出桀驁之色:「你是大夫,我可是羅刹!你那師祖,說什麼『菩薩手段,閻王心腸』,哼,老身偏是羅刹的手段,閻王的心腸,看著好人便救一救!瞧見惡人麼,一下毒死乾淨。」花曉霜聽她口氣絕決,自忖說服不了,便道:「蕭哥哥與柳姊姊都不是惡人,婆婆給他們解毒好麼?」駱明綺搖頭道:「他們看見我就動手動腳,分明就不是好人!」 花曉霜心道:「原來所謂好壞,都是憑你自己心意,唉,難怪師父說起這位師叔祖,就老大的生氣。」她無法可施,咬著嘴唇,淚花只在眼中打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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