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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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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摸過了兩個時辰,梁蕭終於爬到峰頂,四肢癱軟,坐倒在地,氣也喘不過來。阿雪掏出手帕給他抹汗,轉眼一瞧,卻見山頂不過十丈方圓,地勢平坦,正中長著一棵老松,枝幹夭矯,骨秀風神,竟將山頂覆蓋了一半,下方岩石上有一凹坑,蓄滿雨水,水清見底,苔痕宛然。 梁蕭卻不及察看山頂情形,探首下視,遙見賀陀羅一手二足,一拱一拱,竟緩緩向下滑去。梁蕭見他不進反退,大覺驚訝,轉念間,悟到其中緣故。一顆心放了下來,說道: 「這大惡人一時上不來,咱們由背面下去。」 他拉著阿雪轉到崖邊一瞧,不覺大失所望,敢情其他三面,險峻之處,較之正面猶有過之,相形之下,二人上來之處,倒像是康莊大道了。 梁蕭頹然坐倒,阿雪也默默傍他坐著。 兩人沉默一陣,梁蕭忽道:「阿雪,須得將樹皮搓一根繩索,放下山去。」阿雪道: 「哥哥你也累壞啦,得歇一會兒才好。」 「就怕時不我待。那賀陀羅肩傷一旦痊癒,要想上山便十分容易。」阿雪無甚主意,只點了點頭。 兩人經此一劫,困倦不堪,靠著松樹小憩。不一時,梁蕭警覺,當先醒轉,但覺察冽罡風從東北襲來,砭肌刺骨,不由得縮了縮頸項,低頭望去,只見阿雪尚未醒轉,身子蜷縮一團,似乎冷極。梁蕭脫了衣衫,覆在她身上,背身擋住風勢。 他低頭望去,只見阿雪細黑的眉毛微微蹙起,隱含愁意,不覺心中酸楚:「她跟隨我以來,時時擔驚受怕,竟沒幾個時辰安穩過……」 梁蕭正自怨自艾間,忽聽阿雪低低喚了聲「哥哥」,待定眼看去,只見她雙眼尚閉,原是夢中囈語。 梁蕭憐惜不已,只見阿雪眼角滲出一滴淚珠,口唇微合,喃喃道:「新月曲如眉,未有團圓意。紅豆不堪看,滿眼相思淚。終日劈桃穰,人在心兒裡,兩朵隔牆花,早晚成連理……」 那聲音雖微不可聞,卻一字字敲在梁蕭心上。他少時在「天圓地方洞」讀過這首小令,那時不大明白其中苦意,如今年事稍長,終於領悟一些。想是阿雪從韓凝紫已久,聽其吟誦,記在心裡,平時不說,夢裡卻念了出來。 阿雪想必夢到極傷心的事,念完詩句,淚水不絕流了下來。梁蕭望著她,莫名歉疚充塞胸臆。他聰明絕頂,如何不知阿雪的情愫,只是始終放不下柳鶯鶯,故而有意無意總想回避。可如今瞧來,這傻女孩兒的癡念便如一根藤,將他縛著捆著,即便枯萎,也不會與他分離了。 梁蕭不由想道:「我攻宋是錯,留戀柳鶯鶯何嘗不是錯,她既鍾情雲殊,我又何必對她念念不忘呢?」他想到這裡,內心深處那柳綠色的影子已不再那麼分明,低頭再看阿雪時,心尖兒微微發起抖來。 阿雪張眼時,正遇上樑蕭脈脈的目光。她不知發生過何事,只覺被他這麼一瞧,便面紅心跳。忽又見梁蕭眼角若有淚影,忍不住道:「你哭了麼?」梁蕭皺了皺眉,道:「傻丫頭,我哪兒會哭?你自己才哭了呢。」 阿雪心一跳,想到夢中所見,羞窘不堪,忙道:「哥哥,不是還要搓繩麼?」梁蕭一驚,叫道:「哎呀,我幾乎忘了。」 當下二人剝下松樹樹皮,搓制繩索。那松樹年久日深,皮骨精堅,幸得鉉元劍鋒利,方能剝制。但搓到入夜時,繩索也不過丈餘。二人忙至半夜,蒙朧睡了一覺。 臨天亮時,忽聽一陣嘰嘰喳喳的喧鬧聲從山崖下傳來,二人悚然驚醒,抬眼瞧去,齊齊變了臉色。只見無數麻雀從山崖下飛了上來,一陣風般在松樹上盤旋。 忽聽賀陀羅的笑聲如鋼絲般鑽破罡風,曲曲折折探上山頂:「好弟弟、好妹子,你們還是下山來吧。要麼我一聲令下,這些麻雀可要拿你們當點心了,哈哈……」 他聲量雖不大,卻字字清楚。梁蕭聽他露了這手「千里傳音」,心中暗凜,當即運足內力,長笑道:「誰給誰做點心,可說不定?」 賀陀羅隱約聽到,心忖不顯些威風,難以威懾二人,當即吹動鳥笛。那些麻雀一聽,呼啦拉盡向樹下撲來。 梁蕭說完話,便示意阿雪靠近自己。但見群雀飛來,當即一拳打在松樹上,拳勁所至,松針簌簌而落。梁蕭一前一後呼呼拍出兩掌,前掌剛勁,後掌陰柔,便如一張無形強弓,將漫天松針激射而出。 群雀被賀陀羅鳥笛驅使,失了神志,只會向前,不知躲閃。霎時間紛紛被松針射穿墮地,但倖存的仍不畏死。梁蕭只得不斷射出松針,不消片刻工夫,麻雀屍體便已佈滿山頂。 賀陀羅本想以雀陣嚇住二人,令其投降,不料吹了一陣鳥笛,仍不聞絲毫動靜。他心覺不妥,猛想起一事,倏地撤了鳥笛,厲聲高叫道:「臭小子,你會碧微箭?」只聽梁蕭笑道:「算你不笨。」 賀陀羅懊惱萬分,「碧微箭」正是他雀陣的剋星,沒想到竟被梁蕭練成。他一念及此,殺機更盛。 梁蕭逼退群雀,日夜搓制長繩,但樹皮太少,最長也只得十餘丈,抑且難以承受二人重量。梁蕭俯視四面懸崖,尋思自己若孤身一人,或能行險下去,但若帶著阿雪,定難成事。當真上山容易下山難,令他深感煩優。 到得次日午時,賀陀羅忽又吹起鳥笛,召喚群雀繞峰盤旋。梁蕭心知他必是猜到自己心思,是以擺起雀陣,封鎖下山路徑,自己在山頂穩坐,或能以「碧微箭」擊破雀陣,但若附身懸崖之時,雀陣忽然來襲,自己本領再強十倍,也惟有墮崖一途。至此攀繩下山之策,再不可行。 阿雪只須梁蕭在側,便覺心中喜樂,至於如何下山,也不去多想。她見地上死雀甚多,便拾了松樹枯枝,擊石取火,點燃一堆釋火,將麻雀剝去皮毛,以坑中積水洗淨,一根樹枝串上十餘隻,烤得異香撲鼻。 有頃麻雀烤熟,她遞給梁蕭一串,梁蕭嘗了,但覺焦嫩合度,隱有松香氣味,不由贊道:「好手藝。」阿雪喜得眉飛色舞,也嘗了一隻,道:「沒料到麻雀這麼好吃。可姐姐們常說,吃了麻雀,握筆時手會發抖的。」說著微感發愁。梁蕭笑道:「只須你做的,便算渾身發抖,我也一口吃了。」 阿雪雙頰梨窩淺現,低頭笑道:「那好,以後我常做麻雀給你吃。」梁蕭歎道:「常做就不必啦,今日也是形勢所迫。」他想到眼前困局,不由得眉頭緊鎖,煩惱間,想起公羊羽在石公山借風箏脫險的事,不由歎了口氣,心道:「可惜此時此地,那法子也行不通。」 阿雪見他愁眉不展,滿腔歡喜也冷了下來。她癡癡望著崖外,見群鳥盤旋飛舞,甚為自在,便道:「哥哥,咱們若能變成鳥兒就好啦,再高再遠,一展翅膀就能飛到。」 梁蕭聞言,心中一動,沉吟半晌,忽而拍手大笑道:「阿雪,你說得是,咱們就變成鳥兒,飛得遠遠的,叫那大惡人再也追不上。」 他見阿雪瞧著自己,眼中盡是不解,便笑道:「你還記得我以前做過的竹鳥麼?」阿雪見他笑嘻嘻的,也覺開心,點頭道:「記得,上好機括,就能飛來飛去,可惜這次走得急,忘了帶上。」 梁蕭笑道:「不打緊,咱們再做個大的,把你我帶下山去。」他目光轉到那棵老松上,估算道:「若要木材,這棵樹盡夠了。」說著拔出鉉元劍來,審視半晌,歎道:「鉉元啊鉉元,你本是神兵利器,可惜主人無能,只好累你屈尊,做一次斧頭了。」 他說罷,忽見阿雪向著老松合十默禱,不由奇道:「阿雪,你做什麼?」 「我在向這棵樹說,大樹啊大樹,你在這裡苦苦活了千百年,可惜哥哥和我要活命,只有犧牲你啦。你若有知,我事後定然燒香拜佛,佑你往生極樂。」 梁蕭欲要發笑,但瞧著那棵煢煢老松,又覺笑不出來,不由忖道:「草木且堪憐惜,何況天下蒼生?我攻城破堅,殺人無數,又算什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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