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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四


  公羊羽從旁瞧了片刻,冷聲道:「他們死了有你埋葬,卻不知你死了之後,又有誰埋?」 梁蕭聽得這話,想起自己從軍以來,征戰頻頻,屍積如山,血流成河。千萬將士在戰場上倒下,變成一具具無名屍首。自己活到今日,實屬萬幸。

  他一時心生淒涼,歎道:「人生百年,莫不有死,死後埋與不埋,又有什麼分別?難道來年先生棄世之日,也能料到誰來埋葬自己麼?」

  公羊羽尋思自己拋妻棄子,身邊再無親人。恐怕百年之後,也落得個遺骨荒山,無人掩埋的結局,想到此處心中一慘,默然半晌,道:「好,瞧你父親面上,待你死後,老夫親手讓你入土為安。」

  梁蕭心中百味雜陳。他此來本想與公蘋羽辯駁一番,但這一路行來,目睹戰禍之慘,悔恨交加。他既覺自己罪孽深重,論理之心便蕩然無存,只想著:「今日死於他手,也算莫大解脫,可惜爹爹的大仇未報,媽媽去向不明,我束手待斃,豈非天大的不孝?」

  誰知公羊羽卻被他一席話勾起生平憾事,沉思道:「天機宮我是不能回了,一子一女名有實無,百年之後,恐怕也無人為我添香祭奠。唉,梁文靖那孩子本是好的,可恨死在老怪物手裡,這個仇我定要替他報的。不過他只得這一個兒子,倘若死了,豈不絕後?早先他聽說梁蕭攻宋之舉,勃然大怒下,只想一殺了之,此時卻又猶疑不決起來。

  梁蕭見他拈須沉吟,久久不語,正覺奇怪,忽聽公羊羽緩緩道:「小子,你可知道,這鎮中六人是怎麼死的?」梁蕭略一遲疑,應聲道:「是被人一拳震斃。但為何第二人斷發,後面四人斷了手指、腳趾,卻叫人想不明白。」

  「這正是那人的厲害之處。若一拳將六人骨骼震散,原也不難。難得的是他拳勁所及,只傷指骨頭髮,並不波及其他肌骨。內力之妙,可謂隨心所欲了。」

  梁蕭心頭一凜:「可是蕭千絕麼?」公羊羽冷笑道:「蕭老怪若要殺人,雙掌所至,千軍辟易,何必玩這些花活?這門武功出白天竺,梵文名為『濕婆軍荼利』,濕婆是婆羅門教破壞之神,軍荼利則是『瑜伽術』裡對內力的稱謂,也有蛇的意思,是以這內功便是 『破壞神之蛇』。此功大成之後,內勁猶如千百毒蛇,游走于敵手體內,是傷心碎骨,還是摧肝斷腸,全憑修煉者的心意。」

  梁蕭道:「這般看來,那人已然大成了。」公羊羽道:「不錯。」梁蕭雙眉一挑道: 「他叫什麼名字?」公羊羽瞥他一眼,嘿笑道:「你這娃兒死到臨頭,問題卻不少。」粱蕭臉一熱,揚聲道:「誰叫先生老不動手,盡說這些不相干的話?」

  公羊羽望著他,暗歎道:「我若一心殺你,何必廢話。唉,但眼下老夫委實硬不起這個心腸,須得叫你惹我生氣,再動手不遲。」當下試探道,「這人內功如此高明,你很佩服麼?」

  他心忖修煉這「破壞神之蛇」的人乃是大奸大惡之徒,梁蕭只消答一個「是」字,自己必然大怒,立馬就能取他性命。故而話一出口。便目不轉晴盯著粱蕭雙唇。

  梁蕭一皺眉,搖頭道:「天下間讓我佩服的不過四人,此人決不在其內。」公羊羽大失所望,隨口問道:「哦,是哪四人?」

  「其中之一是位大和尚,他義氣沖天,敢作敢當。梁蕭佩服的人中,他算第四。」

  「你說的是九如和尚?」

  「先生也認得他?」

  公羊羽冷哼一聲,答非所問道:「那麼第二人呢?」卻聽梁蕭道:「第二人卻是了情道長。至於為何,也不消說了。」公羊羽聽得連連點頭,笑道:「這個自然,她排第一對不對?」梁蕭搖頭道:「她排第三。」公羊羽面色一沉,心道:「我倒要瞧瞧誰排在她前頭。」

  卻聽梁蕭又道:「我第二佩服的是一位小姑娘。」公羊羽眉頭大皺,心道:「一個小女娃兒,焉能與慧心比肩?」想著怒哼一聲。

  卻聽梁蕭歎道:「這位小姑娘身患不治之症,卻不自暴自棄,樂於助人,若然無她相助,便無梁蕭今日。」公羊羽聽到這裡,神色略緩,微微點頭。只聽粱蕭又道:「至於梁蕭最佩服的人,卻是個大元的官兒。」公羊羽眼中精光一閃,勁透雙手。

  梁蕭續道:「此人姓郭名守敬,他一心興修水利,精研曆法,成就千秋之功,遺惠百世之民,故而梁蕭佩服的人中,他算第一。」

  公羊羽聽到此處,怒氣漸平,點頭道:「若真如你所說,此人無論在元在宋,均是叫人欽佩。」他嘴裡如此說,但梁蕭佩服者中竟無自己,心頭總有些不是滋味。

  忽聽梁蕭道:「先生的武功才智梁蕭都是極欽佩的,可惜先生拋妻棄子,不顧親情,卻又叫粱蕭不太佩服了。」

  公羊羽勃然大怒,但轉念一想,若然因此殺了梁蕭,豈不自顯心虛,便將一腔怒火生生壓下,冷笑道:「你小娃兒乳臭未乾,又懂什麼。」心中卻想著:「這小子狡猾無比,莫非已瞧出老夫心思,裝模作樣,叫我尋不著把柄。」轉念又想,「我何必自己動手,叫他乖乖自盡,豈不更好了」

  他沉吟一會兒,忽道:「小子,你隨我來。」說罷轉身就走,梁蕭只得舉步跟上。

  公羊羽來到村頭一株蒼松下。此時天光已白,四野亮堂。他一掌擊在松樹樹幹上,松針頓如下雨一般,簌簌而落。公羊羽大袖一揚,袖間似有無窮吸力,那千百松針頓時聚成一線,收人他大袖之中。

  公羊羽收完松針,說道:「小子,我若出手殺你,未免勝之不武。石公山上,你我賭約未竟,而今不妨續上一續。」

  梁蕭雙眉一挑,只見公羊羽大袖再揮,袖間松針嗖嗖射在黃泥地上,少頃便擺成一個圖形,似方非方、似圓非圓。

  公羊羽問道:「你認得麼?」粱蕭神色微變:「認得,這是天地玄黃陣,莫非宋軍陣勢,卻是出於先生手筆。」

  公羊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你在石公山頂大放厥詞,說什麼『此陣囊括天地,吞吐日月,禦千萬之兵如拈一芥,,想必也有點兒見識。如今我這陣圖之中,一枚松針便算一個軍士,你若破得此陣,我便饒你不死,你若敗了,便自己抹脖子了賬。」

  梁蕭審視那陣勢半晌,搖頭道:「可惜我沒有收發松針的本事,如何與先生比鬥?」 公羊羽笑道:「這個不難,以你眼下修為,我說一說,你便會了。」

  他心想梁蕭難逃一死,無須藏私,便拈起一枚松針道:「我這法子叫做『碧微箭』,以碧針為箭,內力為弓,將這松針射出便是。」他見梁蕭神色疑惑,便道:「不明白麼?我且問你。弓能射箭,卻是因何?」

  梁蕭精於騎射,深明弓箭特性,便道:「弓背剛硬,弓弦柔韌。只消左手緊握弓背,右手拉開弓弦,便能將箭射出。」

  「不錯,一張弓裡有剛有柔,你的內力可有剛柔之分?」

  梁蕭恍然道:「先生之意,是以剛勁為弧,柔勁為弦,松針為箭。」

  公羊羽頷首道:「你這混帳小子,心思卻還不笨。」梁蕭沉吟片刻,道:「如此說來,這功夫和蕭千絕的『弓弦勁』倒有些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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