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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六


  蘭婭說到這裡,沉默了許久,方才說道:「但這時候,蒙古人卻強大起來,我們的阿拔斯王朝被旭烈兀汗滅亡。老師為將學問流傳下去,在戰亂中顛沛流離,九死一生,不得不借煉金術和占星術討好蒙古權貴,求得庇護。可是,旭烈兀大汗雖然尊重老師,為他修建了觀星台,卻不是讓老師研究學問,而是讓他用占星術來推斷自己的禍福,也不想他製造最巧妙的星象儀,而是要他造出攻城利器,去征討不服從自己的邦國。」她說到這裡,眼眶微微泛紅,歎道,「其實別人覺得老師地位尊貴,卻不知道,老師的心裡很苦。」

  梁蕭想起天機宮創立之艱,深感戚然,繼而心頭又湧起一陣狂喜,要知這六年之間,他窮盡中土數術,已是學無可學,此刻忽然知曉中土之外,尚有如此精深博大的算學,如何不喜。當下向蘭婭討教。蘭婭欣然答應,但回回數術自有其獨特的計數法,梁蕭要學回人最精深的學問,先得自回文學起。他縱是聰明,但學習別族言語,也難一蹴而就,唯有循序漸進。

  這日,蘭婭教算之時,用回文在沙盤上寫下「金字塔筆算」,又寫了一題「尼羅河田畝丈量」,前題是求胡夫金字塔的土石方(按:相當於立體幾何),後題是求尼羅河邊開墾田畝的大小。這兩題都出自希臘人歐幾裡得司的《幾何原本》。蘭婭讓梁蕭譯出後解答。

  梁蕭若以中土算法解題,原本容易,但通譯卻十分艱難,兼之要用希臘算法解答,更覺頭痛。希臘算法迥異中土。中土算法頗是冗雜,但希臘算法卻力求簡潔優美,論理縝密。用蘭婭的話說:「中土的數術,就像零珠片玉,讓人看來眼花繚亂;希臘的數術卻是串好的明珠項鍊,雖然未必如中土的漂亮,但顆顆都能放在最適當的地方。」她說來容易,梁蕭卻花了十多天工夫,方才把握希臘算學的訣竅。以他聰明絕頂,尚且如此艱難,若是換了他人,只怕艱難更甚了。

  梁蕭連估帶猜,將「金字塔筆算」算出,吃驚道:「這尖塔龐大無比,卻是用來做什麼?」蘭婭道:「是埃及法老的陵墓。」便將埃及的風土人情一一說了。

  阿雪在旁瞧得氣悶,突聽蘭婭說出這般趣事,好不歡喜。蘭婭稍一停頓,她便連聲催問道:「還有呢?還有呢?」待得蘭婭說完,梁蕭想像異域風物,不由歎道:「費千萬人之功,修一人之墳。這些埃及法老,與我們中土的秦始皇差不多了!」

  阿雪笑道:「哥哥,等你打完仗,報了仇,我們去埃及好嗎?去蘭婭姐姐說的金字塔,還有那個立在海邊的大燈塔(按:即法洛斯燈塔,古代世界七大奇跡之一,曾矗立於埃及亞歷山大港,十三世紀被毀)!」

  梁蕭笑道:「好是好,可去了欽察,又去埃及,等咱們走到金字塔下,都成老頭老太婆啦!」阿雪笑而不語,心道:「若能跟哥哥這樣走一輩子,阿雪也沒白活了!」

  蘭婭瞧著阿雪,忽用回回語道:「梁蕭,你妹子真可愛,但她身上的鞭痕怎麼回事呢?」 她這問題藏了許久,終於忍不住說出來。梁蕭苦笑一下,也以回回語作答,結結巴巴將經過說了。阿雪聽他二人嘰裡咕嚕說話,只當二人研討算學,也不疑有他。

  蘭婭聽了,沉吟道:「她是女孩兒家,身上滿是傷痕,將來可不好看。」她這話戳中梁蕭心底痛處,梁蕭面紅耳赤,無言以對。蘭婭翠眉微挑,笑了笑,說道:「我這裡有個藥方,若配好了藥塗抹幾個月,再難看的傷疤也能去掉。」梁蕭驚喜交迸,搓著手道: 「蘭婭,蘭婭,這,這……」想要懇求,卻又有些難以開口。蘭婭抿嘴一笑,找來紙筆,將藥方寫出,忽又皺眉道:「這配方是老師以前煉金時得到的,用料十分昂貴,若非富有無比,很難配齊,我去求求阿爸,看能否籌措到足夠的錢財。」

  梁蕭細看藥方,盡是赤金美玉、寶石珍珠、豹胎靈芝等物,不禁啞然,但他生性驕傲,不肯輕易受人恩惠,便道:「得了這帖藥方,我已極承你的情了,至於藥物,我自己想法配齊便是。」

  蘭婭打量他一眼,將信將疑,欲待再勸,忽聽帳外馬蹄聲響,阿術的親兵鑽進來。梁蕭丟了沙盤,道:「有戰事嗎?」親兵道:「今夜阿裡海牙大人突襲浮橋,讓你去看。」 梁蕭頷首起身,蘭婭說道:「我也去!」

  三人馳馬趕到江邊,早有小舟在岸邊接引,待棄舟登上戰船,領軍大將都在船上,隱見伯顏面色凝重,目視前方。此時天上黑雲重重,將星月裹在其中,絲毫光亮也難脫出。突然間,遠處戰船上傳來低微的號令聲,但聽嘩嘩水響,兩百名元軍死士抱著大革囊,跳進水裡,靜靜地向著襄樊二城間的浮橋漂去。

  梁蕭識得這革囊叫做「渾脫」,也叫「囫圇脫」,是以獨特手法,將羊皮整個兒脫下來。這樣脫下的羊皮,只有六個孔:羊脖子、四蹄和尾巴;縫好之後,可裝酒盛水。這種 「渾脫」,蒙古騎兵遠征時必然隨身攜帶,平時裝水酒,遇上大河激流,便吹脹了捆在一起,結成羊皮筏子泅渡。當年,成吉思汗的大軍便是人手兩個「渾脫」,掃南蕩北,無可阻擋,滅了無數國家;元皇帝忽必烈征討大理國時,也是憑藉「渾脫」橫渡湍急無比的瀾滄江,突襲大理。

  這次突襲,每個元軍死士身下都有三個「渾脫」,兩個充氣,中間一個裝滿火油。不到一個時辰的工夫,便悄然繞過宋軍設下的橫江鐵索。

  元軍戰船上,人人屏息。眼見宋軍警戒船隻也無所覺,革囊離浮橋不及二十丈,許多元軍發出低低的歡呼聲。便在這時,忽聽橋畔鈴鐺大作。伯顏低喝道:「糟糕!」其他將領無不色變。

  霎時間,元軍死士發覺自己陷在一大片魚網之中,進退不得,網上生了無數倒鉤,魚網兩端還掛滿鈴鐺,一旦牽扯,頓時響個不停。

  城上聞訊,兩岸火光大起,宋軍將士看見元軍在魚網中掙扎,無不大笑,繼而亂箭齊發。頃刻間,兩百來人死傷慘重。但這次所選的死士極是悍勇,雖到如此不利境地,仍有五十多人冒著矢石,拼命越過魚網,爬上浮橋,紛紛拔出佩刀,刺破裝油的「渾脫」,將火油傾在橋上,然後打燃油紙包裡的火折,浮橋上烈火大起。

  忽而襄樊城門大開,百十宋軍自兩側沖上浮橋,一撥舉槍舞刀,來鬥元人,另一撥則提著木桶救火。

  元軍也分為三撥,一隊元軍迎上宋軍,舉刀相敵,他們身手敏捷剽悍,頃刻間將宋人砍死十人;另一隊死士則張開革囊,阻擋弓箭;剩下一隊則解下背上大錘,奮力敲打支撐浮橋的木樁,片刻間便敲倒數根,只聽轟隆一聲,浮橋塌了一段。

  此時江風陡起,橋上火勢大張,燒得畢畢剝剝,元軍水師歡呼之聲更響。劉整趁勢進擊,襄樊二城也將炮石打下,聲聲巨響,響徹夜空。

  忽然間,火光之中,一道白影掠眾而出,沖到浮橋之上,劍光霍霍,刺倒數名死士。梁蕭識得正是雲殊,不覺怒從心起。其他將領也認了出來,阿術叫道:「好傢伙,又是他!」

  雲殊一把劍有若風掃落葉,兩個來回,數十名元軍死士非死即傷。宋軍飛身上前,從江中打水滅火,重新立起木樁,其他損壞之處,也尋木板換過。劉整見此情形,情知今日難以討好,只得勒兵退卻。

  雲殊血染衣襟,返回城頭,呂德迎上笑道:「多虧雲公子神機妙算,料到元人有此一著,設下這個魚網陣,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哈哈,果真是漂著來,兜著走!」

  雲殊拱手道:「太守說笑了。元人這個革囊偷襲的法子無聲無息,防不勝防。不過算他們晦氣,家師當年曾對我提及此法,且道防禦之妙,莫過金鉤魚網陣。雲殊不過是聽從教誨罷了!」他說到這裡,眉間一黯,歎道,「家師學究天人,那『水禽魚龍陣』也是得他所傳。這六年間,他傳授我許多攻戰之策。初時雲殊不知深意,還嫌耽擱學武,不肯用功。如今才知,他老人家早料得今日之局,是以費盡心血教授于我,以助太守成功。」

  呂德駭然道:「令師謀慮如此深遠,真乃高人!但他為何不親自前來?若能得他襄助,哪有元人猖狂的時候。」雲殊苦笑道:「這個麼?雲殊就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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