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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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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殊冷哼一聲,揚聲道:「襄樊四載弄干戈,不見漁歌,不見樵歌。試問如今事如何?金也消磨,穀也消磨。《拓枝》不用舞婆娑,醜也能多,惡也能多!朱門日日買朱娥,軍事如何?民事如何?」這首詞道盡後方權貴不顧前線危亡,兀自醉生夢死、貪歡買笑的無恥情狀。待得雲殊吟罷,浮橋之上落針可聞,呂德以下,宋軍將士無不露出悲憤絕望的神情。 靳飛見勢不妙,怒道:「雲殊,這歪詞不過是窮酸文人的牢騷話,何足為憑?怎可拿到這裡擾亂軍心?」雲殊輕哼一聲,別過頭去。 呂德搖頭歎道:「罷了,此等事本也不問可知,閣下無須怨怪。」說到這裡,目視群豪道:「你們以數千人之力,成數十萬之功,可驚可感,可敬可佩,襄樊父老感激不盡。眾位豪傑請受呂某一拜。」說著便要拜倒。靳飛大驚,搶上一步扶住,道:「大人萬勿如此,大人死守襄樊,以區區二城,力擋元人二十萬之眾,才令人敬佩不已。」呂德也是做做樣子,料知對方勢必攙扶。當下趁勢站起,哈哈大笑,傳令設下慶功酒宴。此次義軍帶來衣甲米糧甚多,城中百姓無不歡喜,城中放起花火,歡騰一片。 此時間,欽察大營卻是哭聲震天。元軍用宋軍屍首換回合蚩蠻等人遺體。兩千多條欽察漢子抱著同胞狼藉的屍體,哭得跟小孩兒一般。梁蕭心生淒涼,看不下去,出了欽察營,想起阿雪,正要去阿裡海牙營中探望,忽有阿術親兵趕來,傳他前往帥帳。 梁蕭乘馬到了中軍大帳前,見有十余個喇嘛盤膝坐在帳前空地,手轉圓筒,口誦經文,數十盞燈燃著古怪油脂,發出異樣香味。梁蕭以前也見過這等儀仗,知道他們在超度亡靈,不禁尋思道:「人死後真有亡靈麼?倘若爹爹、三狗兒在天有靈,能聽到我說話、看到我打仗麼?」但想鬼神之事終是虛妄,黯然歎了口氣,步入帳中。 帥帳甚大,燃了兩支牛脂巨燭,仍嫌昏暗。帳內眾人皆是盤膝而坐,一眼望去均是重臣大將。眾人見梁蕭進來,無不側目。梁蕭行過禮,伯顏點頭道:「你坐到蘭婭火者後面去。」梁蕭轉眼看去,方見蘭婭坐左側最末,在她側方坐著個藍眼珠、黑鬍鬚的胡人老者,白布裹頭,長袍雪白。蘭婭見他看來,神色冷淡。梁蕭也不作聲,盤膝坐下。 眾人默然不語,帳中氣氛甚是沉重。過得半晌,伯顏方才緩道:「如今鐵索斷了,援軍入城,襄樊城的翅膀也硬了,你們就沒話說了嗎?」阿術出列道:「全是我指揮無方,請元帥責罰。」伯顏冷哼道:「張弘範輸了是應當!對方擺了個奇特陣子,你沒見過,無法破解。但欽察軍呢?那群藍眼珠的猢猻,都被你嬌寵成什麼樣子啦?脖子裡撐著根牛骨頭,彎不下來了?那個合蚩蠻,堂堂千夫長,竟也被牛油蒙了心眼,想都不想,就直沖襄陽。若是襄陽城這樣好打,咱們幹嗎要費這麼多力氣圍困?他以為他是誰,是成吉思汗嗎?」 阿術大汗淋漓,話不敢說。史天澤起身出列道:「大元帥,容我說幾句。欽察軍雖然驕橫,也不失為一個長處。對手每每遇上那種氣勢,自然三軍氣奪,不戰而潰;阿術大人順著他們,也是不想讓這支騎軍墮了這股子剽悍之氣。」伯顏略一沉吟,頷首道:「你說得也有道理!阿術,你起來吧!」阿術這才坐回原位。伯顏道:「漢人的兵法說:」驕兵必敗『,雖說不是百無一失,但也很有道理。士兵可以驕傲,但將軍須得冷靜。士兵衝鋒殺敵,必得有不可一世的幹勁,但將軍卻要仔細思量,於亂局中尋覓戰勝敵人的機會。 「阿術點頭稱是。伯顏又道:」如今欽察軍還剩多少?」 阿術道:「據梁蕭百夫長清點,有兩千二百三十六人。」伯顏道:「如今大軍聚集,你麾下兵馬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分心了。俗話說,一個人殺牛時顧不著紡羊毛!今日之敗便是這樣,若你親自率領,哪裡會輸呢?嗯,你可有適合人選,帶領這幫猢猻麼?」阿術欲言又止。伯顏目視眾將,又問道:「誰能帶領他們?」帳內一時悄然無聲。 史天澤忽地咳嗽一聲,道:「欽察軍居功自傲,素來排外。莫說色目將領,便是尋常的蒙古將領,也不能讓他們服帖。除非大元帥和阿術大人這等蒙古英傑,功勳蓋世,方能從容駕馭。」阿術接口道:「那可未必,這群騎軍雖然驕傲,但佩服強者,很講義氣。若是有人既能憑本事折服他們,又對他們有救命之恩,駕馭起來也是如臂使指,十分容易。」 眾人聽得一愣,紛紛將目光投向梁蕭。阿術騰地站起,揚聲道:「我推舉梁蕭百夫長擔任欽察軍統帥。」梁蕭聞言一驚,帳內更是一片譁然。大將軍阿剌罕高叫道:「怎麼成呢?他剛來一個月。」劉整也道:「他資歷太少,今日雖立下大功,但做一軍統帥,卻還不夠。」史天澤也沉吟道:「不錯,他年紀太少,難以持重。」一時間除了阿術、阿裡海牙之外,幾乎人人都說不可。緣由甚是簡單,眾將身經百戰,功勞無數,方有今日地位。梁蕭不過初來乍到,論及資歷,給他們提鞋也不配,怎能做元軍最精銳的騎兵統帥?如此一來,豈不是魚躍龍門,與這些重臣名將平起平坐了。自然誰也不會甘心。 阿術待帳中喧嘩稍稍平復,冷笑道:「那好啊!你們都說不可。我問你們,誰能以六騎人馬,衝破三千欽察軍的重圍呢?誰能在欽察軍潰敗之際將其重新振作呢?誰能認出今日宋人水師的陣法呢?」他說到這裡,看了蘭婭一眼,微微笑道:「誰又能在百步之外,射斷一串明珠的金線呢?」蘭婭瞥了梁蕭一眼,素白的面頰上露出氣惱之色。 帳內鴉雀無聲,眾人面面相覷。阿術朗聲道:「若有人自忖做到其中兩條,我便收回先時之言。」但聽帳內仍無聲息。阿術目光炯炯,環顧眾人道:「漢人有一句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們要打敗宋人,就該不拘成法。功勞都是往日立下的,你們身經百戰,今天不也吃敗仗嗎?我擔任萬夫長時,跟他差不多年紀,我立下的功勞比你們少嗎?」 眾將一時默然,伯顏濃眉擰起,忽道:「阿術說得對!我贊同他的意思!」一轉眼,朗聲道:「梁蕭聽令!」梁蕭長身而起。伯顏道:「我命你暫代欽察軍萬夫長之職,若率領有方,戰功夠大,我便啟奏聖上,正式命你為欽察軍統帥。」梁蕭性情執拗,眾人既然群起反對,反而激起他的傲氣,當下一拱手,大剌剌應了。 吩咐梁蕭就座,伯顏又道:「如今宋人又添戰力,我軍不宜久戰,諸位可有破城的法子?」阿裡海牙道:「莫若待『回回炮』造成,再行強攻。」伯顏目光一轉,對那藍眼老者道:「紮馬魯丁,大炮還要造幾天?」紮馬魯丁道:「這我不太清楚,我的老師、賢明者之王、火者納速拉丁畫出這個圖紙之後,也沒有製造過,但據他說,這是最可怕的攻城石炮,射得最遠,力量最大,無論多堅固的城牆也能摧毀。」伯顏喜道:「你有十足的把握嗎?」紮馬魯丁搖頭道:「這件武器還沒有在大地上出現過,它的威力,只在老師的口中有所描述。」伯顏拿捏不定,蹙眉不言。 梁蕭微微冷笑,忽地站起身來,揚聲道:「我不相信世間有這麼厲害的石炮,任何機械都有破解之法。與其建造從未有過的武器,不如思量絕妙的計謀。」伯顏雙眉一展,沉聲道:「你說!」梁蕭道:「今天我在石臺上觀望襄樊二城,發覺我們攻打一座城的時候,實則是與兩座城的兵將作戰。」史天澤接口道:「你是說兩城間的浮橋嗎?」 梁蕭道:「不錯,兩城宋軍通過浮橋相互救援。常言說得好:殺得死一頭猛虎,打不倒兩頭病牛。」伯顏頷首道:「你初來乍到,便能看出攻城的關鍵,很不容易。這個道理大家也都明白,曾派水軍攻過幾次,但宋軍防守嚴密,沒能得手。」梁蕭道:「水軍不能靠近,就不能派水鬼偷襲麼?」史天澤皺眉道:「說得容易,但有多少人能泅那麼遠,又不被宋人發覺?」阿裡海牙略一沉吟,忽道:「這麼一說,我卻想起一個法子。大元帥,你記得當年聖上征討大理時,渡過瀾滄江的情形嗎?」伯顏笑道:「你是說革囊跨江麼?我明白了!你和劉整試試吧。」梁蕭聽著,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伯顏又交代些整軍經武之事,方命各人下去。梁蕭乘馬回營,才出轅門,便聽有人道:「梁蕭站住。」梁蕭回頭一看,卻見蘭婭馳著馬,怒衝衝奔來。梁蕭大皺眉頭。蘭婭在他身前勒住馬,神色氣惱,大聲道:「你憑什麼瞧不起人呢?」梁蕭奇道:「我怎麼瞧不起人?」蘭婭怒道:「你瞧不起我的老師納速拉丁設計的『回回炮』。」梁蕭淡然道: 「我說話直了些,但想來也沒甚了不起。」蘭婭柳眉倒立,漲紅了臉,嬌叱道:「好呀,你瞧不起我的老師,我要跟你比賽。」梁蕭哈哈笑道:「比什麼,比騎馬打仗嗎?」蘭婭輕哼一聲,道:「那是你厲害!我打不過你,但我問你,你會歐幾裡得司幾何學嗎?會占星學嗎?會水利學嗎?會機關術嗎?會用沙盤推演幻方嗎?」 梁蕭聽得微微皺眉,除了水利學和機關術,其他均沒聽過,遲疑一下,問道:「你說的都是什麼!」蘭婭冷笑道:「你不知道了吧?這都是老師頂精通的學問。以你的無知,根本不知他的偉大。納速拉丁卓絕的智慧像颶風般傳遍全世界,而你,不過是元朝皇帝的一個奴才罷了。」 納速拉丁是當世最偉大的伊斯蘭賢哲,蘭婭對其尊重備至,決不容人輕慢,氣憤之下口不擇言,這番話說得十分辱人。梁蕭只覺一股熱血沖上面頰,左手握緊。蘭婭見他面紅如血,目光淩厲,心中微覺害怕,但事關老師的尊嚴,決不肯退縮,大聲道:「你除了打仗殺人,欺負女人,還會幹什麼呢?好啊,你拿弓箭射啊,我不怕你。」 梁蕭一怔,想起日間之事,微覺愧疚,慢慢鬆開拳頭,道:「聽說你是回回星學者?」 蘭婭道:「是又怎樣?」梁蕭道:「聽說你們精通數學,能設計巧妙的機關,知道星辰的運行,改變大河的流向,建造不朽的房屋,是嗎?」蘭婭微覺奇怪,但仍點了點頭,道: 「你也知道。」梁蕭微微冷笑,揚聲道:「好,我接受你的挑釁,納速拉丁的學生,我跟你比天文,比機械,比水利!但凡一切算數之學,任你挑選。」蘭婭一怔,撇撇嘴,露出輕蔑之色,冷笑道:「自取其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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