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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昆侖 破城卷 第五章 冰炭加身 (下)

  梁蕭悲喜交集,心潮難平,低頭望去,只見阿雪睡態嬌憨,惹人憐愛,不由伸出手,輕輕撫著她烏黑的秀髮,心裡卻不知為何,浮現出花曉霜的影子。他當初爭奪純陽鐵盒,全是為了她的痼疾,而今陰陽球已毀,只怕對曉霜痊癒大為不利。梁蕭想著,憂心忡忡: 「莫非老天弄人,真要讓曉霜永受寒毒之苦麼?」癡癡想了一陣,定神再看時,只見阿雪嘴角含笑,濃密的睫毛便似一面小小的鏡子,微微顫動,想是夢裡見了叫人歡喜的物事。梁蕭不覺莞爾,想起那夜在船上,柳鶯鶯的睡姿也仿佛如此,情狀依稀,人卻已非了。刹那間,他只覺胸口似被千萬根鋼針刺透,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不由忖道:「也不知鶯鶯隨了雲殊,可還歡喜麼?睡夢裡還會帶著笑麼?」

  此時屋外風雪更急,狂風夾著雪花,撲打著窗櫺。悶沉沉的雷聲,自北方滾滾而來。梁蕭怵然驚覺,長長歎了口氣,以入定洗心之法,盤膝靜坐,漸漸的,耳邊風雷遠去,只餘落雪的聲音。

  阿雪醒來時,心中還滿是歡喜,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坐著船兒,跟梁蕭一起唱歌釣魚,摘菱採蓮。她癡癡想了一陣,忽聽屋外傳來呼嘯之聲,便忖道:「雪還在下麼?」 掀開被子,走出觀外,卻見紅日高掛,瑞雪已晴。梁蕭在雪地中縱橫騰挪,進退間恍若閃電,雙掌起落之間,發出怪異嘯聲,但奇的是,他手足揮舞甚劇,身邊冰雪卻未激起一分半分,似將勁力盡皆蘊於體內,並不泄出半點。

  梁蕭身法越變越快,阿雪初時尚能看清,但不一陣,便見他一人幻出雙影,再一晃又變出四個影子,人影越變越多,至得後來,雪光映射中,竟如有七八個梁蕭在場上奔走。阿雪看得頭暈眼花,失聲叫道:「哥哥,別走啦,我眼都花啦!」突聽得梁蕭大喝一聲,雙掌齊出,哢喇一聲巨響,一株合抱粗的松樹折成兩截,樹冠轟然墮地,攪得積雪漫天。

  阿雪拂開眼前濛濛細雪,卻見梁蕭凝立雪中,兩眼望天,若有所思。她奔上去,只見那株大樹斷裂整齊,有如刀砍斧劈一般,不由驚喜道:「哥哥,你變厲害啦?」梁蕭點頭笑道:「是變厲害啦,方才走到『九九歸元步』,三才歸元掌也算大成了。」阿雪笑道: 「那恭喜哥哥啦。」梁蕭望著她,眉間透著憐意,溫言道:「你傷好些了麼?外面風大,可別涼著。」阿雪見他眼神溫柔,不覺雙頰火紅,心兒劇跳,忙低頭道:「哥哥餓了吧,我……我做飯去。」飛也似跑回觀裡。

  梁蕭看她背影,啞然失笑,他盤膝坐下,拾起一根斷枝,在雪上畫出九宮圖,尋思道:「易數有雲,九乃數之極,走到『九九歸元』之境,已臻這路掌法的極致,但我為何總覺有些遺憾,莫非是多心了麼?」他想了一陣,忽又忖道:「所謂九乃數之極,不過是古人之言,難道九九之外,便無其他?」一涉數術,梁蕭靈思捷悟,層出不窮,當即試著推演,哪料推了半個時辰,竟被他推出「十十」百子之數來,這一百個數字,縱橫斜直,十數相加皆為五百零五,梁蕭推到這裡,吃驚之餘,又覺茫然。

  此時阿雪叫他吃飯。梁蕭只好暫且放下。用過飯,又到雪地上推演。阿雪從旁看了許久,全不明白,她大覺無趣,便燒化冰雪,讓梁蕭脫下衣衫,自行洗滌去了。

  梁蕭苦思半日,又推出個奇特「四四圖」。依照九宮之義,四四圖只能一行數、一列數、對角之數相加之和相等,而他這個四四圖,卻不論縱橫曲直,任何四個數之和均為三十四,與九宮之義大相徑庭。梁蕭稱其為「無所不能圖」,而後又陸續推出五五數、六六數的「無所不能圖」。到此之時,梁蕭驀地跳出九宮圖的拘絆,縱極神思,當真無所不能了。(按:九宮圖這種巧妙的數字集合,現代數學沿襲阿拉伯數學的稱謂,統稱為「數碼幻方」。古代中國則叫作「天地縱橫圖」,在這方面,中國成就最大的是宋朝大數學家楊輝,他推演到「百子圖」,但卻沒有脫離九宮圖的模式。總的說來,幻方的推演,阿拉伯數學家成就最高,文中的「無所不能圖」被現代數學家稱為「4 階全對稱形」,就是出自與梁蕭同時代的阿拉伯數學家之手。)

  梁蕭解開難題,微微歎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數術何嘗不是如此?數術之道,本就是無窮無盡,這便叫做道無涯際麼?」他想起當日在蘇州郊外,九如的那番言語,自語道:「老和尚曾說,有個無大不大的圈子縛著我,若明白它是什麼,便可乘雷上天,若不明白,便是練一輩子,也無法技進乎道,總是在圈子裡轉悠。這個圈子,莫非就是九宮圖麼?嗯,不對,石陣武學包容數術,可不全是九宮。況且老和尚武功比我厲害多多,說到算數,可是算不過我,更不會知道這『無所不能圖』。」

  阿雪見他忽而苦惱,忽而歡喜,忽而沉默不語,忽而念念有詞,終於忍不住好奇道: 「哥哥,你想什麼呀?」梁蕭笑道:「很深奧的道理,我也想不明白。」阿雪笑道:「哥哥都不明白,阿雪更不明白啦!」梁蕭看她一眼,笑道:「阿雪,我教你武功好麼?」阿雪喜道:「好呀!」梁蕭道:「我最厲害的武功,俱都不離數術,所以你要學我的功夫,便要先學數術。」阿雪道:「你教我,我就學。」

  梁蕭用松枝做了幾支算籌,自最基本的「加法五術,減法五術」開始教起,說完出了十道題,讓阿雪計算。阿雪連算四次,皆不正確。梁蕭耐著性子又講了兩遍,她仍是不對。梁蕭微覺生氣,問道:「你聽我說話了麼?」阿雪看他神色,微感惶恐,拼命點頭:「聽了呀,就是……就是不十分明白。」梁蕭神色狐疑,打量她一次,又講一遍,怕她還不明白,講完又問:「這次聽懂了麼?」阿雪茫然搖頭。梁蕭眉頭大皺,道:「怎地這樣笨?」 阿雪聽到這話,眼圈一紅,低頭道:「我……我本來就笨啊!」梁蕭方覺自己話說重了,便寬慰她幾句,再耐著性子慢慢講解。講了許久,阿雪總算有些開竅,十題中對了兩題,卻錯了八題。

  梁蕭拿著算稿,陰沉沉不發一言。阿雪低著頭,心裡打鼓,才聽梁蕭吐了口氣,道: 「唉,罷了,你過來,我給你說錯在哪裡。」阿雪一顆心才落了地,慢慢靠過去,聽他講解。

  二人如此一教一學,折騰了三天。這天講到簡算法,梁蕭反復講了七八遍,阿雪算罷,遞上算稿,梁蕭一看,竟然全都錯了,當真忍無可忍忍,騰地站起,想要大發雷霆,但見阿雪怯生生的模樣,又難開口,只得將算稿一摔,扭頭出門。

  阿雪拿起算稿,跟出門外,卻不見梁蕭人影。她心中悲苦,轉回書齋,撲在桌上大哭一場,哭完之後,拿起算稿繼續計算。她天資雖鈍,個性卻頗堅韌,雖然屢算屢錯,卻是屢錯屢算。

  到了晚飯時分,梁蕭方才回來,神色雖然緩和許多,但阿雪仍瞧出他心中失望。只得悄悄擺好飯菜,怯怯地將稿紙遞給梁蕭。梁蕭一看,九題中對了兩題,算是略有進步,但仍與自己心意相去甚遠,當下也不誇她,吃了兩口飯,放下筷子,歎道:「阿雪啊,你若把做飯的本事用一半到算術上就好啦!」

  他見阿雪神色怔忡,便道:「你愣著作甚,吃飯吧!」阿雪喜道:「我……我都算對了麼?」梁蕭不忍教她失望,強笑道:「都對啦。」阿雪歡喜之極,坐了下來,舉起碗筷,吃得興高采烈。梁蕭看她模樣,忖道:「數術之機瞬息萬變,看來以她的天分,不合這個路子,媽常說:」牛羊吃不了肉,雄鷹不會吃草『。我強行教她,自討苦吃罷了。「他想通這節,不再逼阿雪學算,轉而傳授黑水武功。阿雪見不學數術,心中納罕,但她天性純良,梁蕭既有主張,也不違拗。何況數術於她而言,較之學武還要難上百倍,與其算術,她寧願學武了。所幸她武功頗有根基,學起來倒也沒讓梁蕭十分生氣。

  過了兩日,觀中蔬果肉米用盡。兩人一塊兒下山採買。走上山道,梁蕭想起一事,道:「鉉元劍還嵌在弈棋亭的石崖上,呆會兒下山,記得尋個鐵錘和鑿子,把它弄出來。」 阿雪奇道:「拔不出來麼?」梁蕭道:「我試過好幾次,都沒拔出來。用力不當,恐怕弄折了劍刃。這些日子變故多多,竟忘了這事了。」阿雪笑道:「連那株大樹也被哥哥打斷了,難道還拔不出劍。」梁蕭聽她一說,也不由忖道:「近日我武功大進,再去試試看,不成再用鑿子。」想著與阿雪上行至弈棋亭,猶未轉過山梁,便聽一個公鴨嗓子道:「老子就不信邪?這次非要一舉奪魁,讓你們統統沒臉。」另一人道:「呸,老子還沒拔完呢,你一邊涼快去。」

  梁蕭心頭一驚:「這不是胡老萬和胡老千麼?這五個活寶,還沒離開華山?」只聽胡老一道:「胡老千,你已拔了兩個時辰了,還沒拔夠嗎?該讓胡老萬了。他奶奶的,都五六天了,這鬼劍還拔不出來,當初是哪個王八蛋刺進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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