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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


  花無媸目視明三秋,神色陰晴不定,良久方道:「這可是你說的?」明三秋笑道: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花無媸見他蠻有把握,更覺遲疑,緩緩道:「好,不說別的,就算那道『日變奇算』。若你算得出,老身自然無話可說。」明三秋嘿然一笑,接過明歸遞上的算籌紙筆。花無媸冷然道:「好啊,連紙筆都準備好了。」明三秋笑而不言,下筆若飛,刷刷刷寫了約摸半個時辰,托起宣紙,吹幹墨蹟,雙手奉給花無媸道:「請宮主過目。」

  花無媸接過細看。眾人目光盡皆落在那張墨蹟淋漓的宣紙上,心知這薄薄一張白紙,便決定了天機宮來日命運,是以人人目不交睫,緊張至極。

  過得許久,忽見花無媸雙目一閉,長長吐了口氣,好似蒼老了數十歲,半晌慢慢睜眼,幽幽歎道:「果然是道無常道,法無常法。沒想到天機宮竟出了你這種奇才。明三秋,算你厲害,從今往後……從今往後……」說到這裡,望瞭望花氏眾人,嗓子一啞,竟說不出話來。眾人見此情形,知道明三秋解出日變奇算,一時間驚呼歡叫之聲此起彼伏,靈臺上亂成一團。

  明三秋心中得意萬分,一心立威,向花清淵拱手笑道:「花兄,你也來解解,省得來日有人說我勝得不夠公平。」口氣一轉,自然地將「淵少主」變做了「花兄」。花清淵略一怔忡,搖頭道:「我解不出來!」明三秋笑嘻嘻地道:「花兄沒有試過怎麼知道?對了,花兄,第八算『子午線之惑』你想必算出來了,我有兩種解法,不知花兄用的是哪種?」 他一副誠心求教的模樣,花清淵卻囁嚅數下,又道:「我也沒算出來。」明三秋裝出驚訝神氣,笑道:「那麼第七算『鬼穀子問』用到垛積術,不算太難,花宮主是垛積術的大家,花兄想必也很了得,咱倆切磋切磋如何?」花清淵更為尷尬,低聲道:「我……我還是沒解出來。」聲音越來越小。明三秋故意皺眉道:「如此說來,花兄究竟解出幾算?」

  花清淵尚未答話,花慕容已忍不住怒道:「姓明的,勝了就勝了,不要欺人太甚……」 說到這裡,饒是她如何心高氣傲,也是眼圈通紅,語聲哽咽,再也說不下去。花清淵則臊得面紅如血,渾身發抖,俊目之中隱然已有淚光。

  明三秋見他如此模樣,大覺心滿意足,哈哈笑道:「慕容小姐勿要動氣,我隨口問問罷了!」說罷又是大笑。

  他笑聲未絕,忽聽一人冷冷說道:「區區一道『日算奇變』,又有什麼了不起?」明三秋聞聲一愣,只見一個腰插寶劍的少年越眾而出,大步走來。他不認得梁蕭,雙眉一揚,厲聲喝道:「你是哪家的子弟?這裡商量宮中大事,有你插嘴的份兒麼?」言辭之中,儼然擺起了宮主的架子。

  花清淵怕他動怒,忙道:「蕭兒!你快退下。」梁蕭冷冷一笑,卻不理會,逕自走到案前,鋪玉版、拈紫毫、舔丹硯、染烏墨,刷刷刷寫下一道算題,高聲道:「這道『牛虱算題』,分別求公牛、母牛、老牛、小牛、黑牛、白牛身上的蝨子數目,甚是簡單。明三秋你不妨算算。」這道題求六個未知元,相當於「六元術」,精深奧妙,古今所無。

  明三秋接過,凝神瞧了半晌,臉上漸失血色。他力持鎮定,淡淡道:「這是什麼算題?題意亂七八糟,文辭粗俗不堪!哪裡解得出來?」說罷隨手擲在一邊。梁蕭道:「那可不一定。」說著將狼毫在墨硯裡舔過,右手持筆疾書,左手運籌如飛,一路解下。花慕容見這小子如此嘴臉,心知必有名堂,忍不住抹去眼淚,站在他身後,瞧他弄些什麼玄虛。卻只見梁蕭算法精微,初時她還勉強看得懂一點半點,看到後來竟全然摸不著頭腦,只知道那是極高明的,忍不住脫口叫道:「媽,你快來看!」

  花無媸聽她叫聲惶急,移步上前,遠遠瞟了兩眼,神色陡變,匆匆靠攏,屏息觀看梁蕭算題。明三秋正要和她詳談讓位之事,忽見花無媸不顧而去,心頭大訝,也站上去觀看,這一看不禁倒抽了口涼氣。他與花無媸均是當世算術大家,梁蕭算法之妙,自然一看便知,當真曠古淩今,思人所不能思,想人所未曾想,奧妙之處令二人瞧得呆了。

  梁蕭一氣解完,笑道:「明主事,這一題也算容易吧?」明三秋眉頭緊蹙,沉吟道: 「這個委實不算太難,只須細想片刻便能解開。」花無媸心中慍怒:「你現在看了解法,才敢說這話,若只給你題目,憑你也算得出來?」正想著如何狠狠駁他。

  卻聽梁蕭笑道:「我就知道你有這麼無賴!」當下又揮筆寫下一題,卻是一道「北斗算題」,這道題求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七個未知解。明三秋一看題目,不由暗暗叫苦:「又多了一元?此題決計解不出來!」但兀自嘴硬道:「好啊,你先解來瞧瞧,或許咱們想的一般?」梁蕭笑道:「你鬼頭鬼腦,又想賺我解題,然後說細想片刻,便能解開。是不是?」明三秋臉上一熱,支吾不答。梁蕭笑道:「裝傻麼?我再問你一句,你解得出來麼?若是不答,便是解不出來。」他步步緊逼,明三秋臉色倏地一變,厲聲道:「解不出又如何?難道你解得出來?」梁蕭道:「你如此說話,定是自認解不出了!好,我就解給你看,省得你癩蛤蟆坐井底,不知天高地厚!」明三秋正在爭奪宮主,一聽這話,頓想到「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語,不由瞪著梁蕭,心中氣惱至極。

  卻見梁蕭把算籌一拋,掐指合十,全憑心算,刷刷刷一路解下,一個時辰不到,北斗七解盡數得出,解法之妙當真是亙古以來從未有人涉及。明三秋與花無媸瞧到這裡,均是臉如白紙,場上眾人雖不了了,但為二人神情所懾,俱都望著梁蕭,一時忘了呼吸。

  花無媸心中一陣悲喜交加,抬起頭來,喃喃念道:「爹爹,莫非您冥冥中知花家今日有難,特意派這少年來相助麼?莫非您在天上窮極巧思,終於解出了元外之元,然後溝通陰陽,傳給這少年麼?」她絕處逢生,竟想及宿命之說,望著悠悠碧空,幾乎癡了。明三秋卻渾不知為何大功即將告成之際,竟會冒出這麼個少年來,一時間腦中亂成一團,只有一個念頭轉來轉去:「這少年到底是何方神聖?」

  惶惑中,卻聽梁蕭朗聲道:「這些算法,皆是我求『元外之元』時想到的,直解到十二元。好,再寫一題『十二生肖問』。」他隨寫隨解,答了十餘頁紙,忽地搖頭歎道: 「這一題龐大艱深,我解到這裡,終究無以為繼。哎,『元外之元』,當真是無解之元。」 他黯然一陣,抬眼望著明三秋,見他心神不屬,便道:「你當第七算『鬼穀子問』很好解嗎?垛積術與天元術不同,千變萬化無有窮盡。哼,我便出幾道算題,跟你切磋切磋。」 說著就要出題。

  明三秋已是面如死灰,尋思道:「他算到這個地步,古今所無。他出的題勢必千難萬難,跟他比算,當真自取其辱!罷了!」想到這裡,嘴裡一陣苦澀,長歎道:「不用再比了。小兄弟算學通神,明三秋甘拜下風。」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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