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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蕭千絕不為所動,仍是形若陀螺,著地飛旋,梁文靖掌風一到,便被引偏,每每差之毫釐,無法中的。玉翎母子只見一青一黑兩道人影越轉越快,漸漸模糊不清,四周蔓草藤葛被二人罡風牽引,紛紛拔地而起,繞著兩團人影,如魍魎幻形,漫天疾舞,場面煞是詭奇。

  梁文靖被蕭千絕的旋轉略一牽引,使出這招「天旋地轉」,但轉到這時,卻欲罷不能。蕭千絕每轉一圈,梁文靖的轉勢便被帶快一倍,不覺間,已勢如風魔,不可遏止,著地的足尖便似一隻規尺,以蕭千絕為軸緩緩劃動,在地上犁出四寸深的深溝,梁文靖胸中血氣翻滾,噴薄欲出,不由暗呼道:「糟糕,這般下去,非活活累死不可!」欲要穩住身形,卻是哪裡能夠。

  轉了約莫三炷線香的工夫,蕭千絕身形一頓,梁文靖筋疲力盡,收勢不住,一個踉蹌向他懷中撞去,雙掌一併,「三才歸元」應勢而出,但被蕭千絕一番折騰,他丹田空空,經脈俱軟,這一掌按在蕭千絕胸前,已無半分氣力。未及收勢,便覺一縷寒氣順著經脈幽幽鑽入心脈。梁文靖猛地打了個寒噤,耳聽得蕭千絕一聲沉喝:「三招已過,滾吧!」一晃身,梁文靖只覺大力湧來,跌出丈外,一跤坐倒。

  蕭玉翎掠地而出,伸手將梁文靖扶起,見他神色委頓,急道:「呆子,你沒事麼?」 梁文靖長長吸了幾口氣,默察體內,良久搖頭道:「我沒事,但……」他望了蕭千絕一眼,慘然道,「我……我輸了,我……」眼眶一熱,哽咽難言。蕭玉翎伸出纖手,捂著他的口,淒然笑道:「別說了……只要你沒事,我……我就很歡喜。」梁文靖緊緊抓住她手臂,淚水只在眼眶裡打轉。蕭玉翎撇撇嘴,撫著他臉,強笑道:「呆……呆子,別……別哭……」 話沒說完,蕭千絕已瞧得心煩,抓起她道:「過來。」運勁一拽,梁文靖氣力未複,跟著被拖出三尺,雙手乏力,抓拿不住,一跤跌倒,撞得滿口鮮血。「爹爹!」梁蕭撲上來將他扶起,怒視蕭千絕,狠狠啐了他一口,那口唾沫在空中劃了個弧線,又急又快,直奔蕭千絕胸前,蕭千絕一愣,想自己一代宗師,焉能為一口唾沫動手格擋,若是躲閃,更加小題大做,但若不躲……幾個念頭尚未轉完,口水已經落到他衣襟上。

  蕭千絕抹也不是,不抹也不是,任憑口水吊在衣襟上一晃一晃,兩眼瞪視梁蕭,臉上透出一股青氣。蕭玉翎花容失色,厲喝道:「蕭兒!不得對你師公無禮!」梁蕭本來還積了一口唾沫,聽話咽回去道:「你不走我就不唾他!」蕭玉翎聽了這話,身子一哆嗦,淚水頓時奪眶而出。

  蕭千絕大獲全勝,心情甚佳,暫將梁蕭擱在一邊,瞧著梁文靖,冷笑道:「小子,你可知為什麼輸嗎?」梁文靖茫然無語,蕭千絕見他一臉迷惑,更加得意,嘿嘿直笑。梁蕭啐道:「我都知道的,老頭兒你不要臉!你說讓我爹爹,其實占了他的便宜。」蕭千絕哦了一聲,道:「說來聽聽。」梁蕭道:「爹爹說過,『三才歸元掌』是後發制人的功夫,你卻讓他先出手,所以……」他也是一知半解,說到這裡,卻不知如何說下去。梁文靖卻是恍然大悟:「枉我練了十年掌法,卻沒蕭兒明白,這『三才歸元掌』本是後發制人的功夫,我卻先行動手,反被對方後發制人,梁文靖呀梁文靖,你真是愚不可及。」梁蕭跳著腳兒,指著蕭千絕的鼻子大罵道:「老混蛋……大騙子……」蕭玉翎聽得膽戰心驚,連叫道:「蕭兒,蕭兒……」

  蕭千絕長笑道:「小娃兒罵得不錯,老夫就是天下第一大騙子,最會唬人騙人。別說你老子,便是那個自詡聰明的公羊窮酸,也難免不被老夫算計!」他反手拽住蕭玉翎,轉身便走,梁蕭大叫一聲,抓起身邊一口寶劍,拼命追趕。蕭千絕無心與他糾纏,攜著黑虎,足下生風,頃刻間將他拋開數丈。梁蕭跑得急了,一跤跌倒,抬頭看時,蕭千絕和母親已在十丈之外了。

  蕭玉翎只覺心如刀割,回頭叫道:「蕭兒!包裡還有洗好的褲子。旁的油紙包裡有你愛吃的雞腿,還有,晚上別踢被子,吃飯別挑食,還……還有……還有……」她淚流滿面,腦子裡亂哄哄的,已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梁蕭瞧著她身形越來越小,漸漸模糊。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邊哭邊追:「媽,我不要褲子……不要雞腿……媽……」忽地身子一輕,已被梁文靖托在懷裡,心頭一喜:「爹爹,快追!快追!」

  梁文靖一言不發,運起渾身氣力,銜尾狂奔。但蕭千絕何等人物,梁文靖越追越遠,望著漸漸消失在蒼莽暮色中的兩團黑影,深感絕望,陡然間,他只覺一股寒氣從心頭升起,襲遍全身,不禁打了個冷戰,心道:「怎麼了?」欲要停下查看,卻聽梁蕭哭道:「爹爹!你比烏龜爬得還慢呢?媽都看不到了……」梁文靖被他催促,也想全力追趕,但身上寒氣卻越來越盛,頭腦漸漸有些迷糊:「是啊,不能停啊,我……我定要追……追……」又奔幾步,已只剩下一個「追」的念頭還在腦中盤旋,他跌跌撞撞,到了一個亂葬崗子上,終於支撐不住,摔倒在地,將梁蕭壓在身下,痛得他哇哇直叫。

  梁蕭好容易鑽出來,猛推梁文靖道:「快起來,追呀……追……」他觸到梁文靖肌膚,不由驚叫,「哎呀,爹爹……你……你身子好冷!」

  梁文靖只覺寒潮陣陣襲來,渾身經脈抽搐,痛苦至極,卻又不知是何緣故。原來,蕭千絕睚眥必報,從頭到尾都沒想留他一命,只是見他夫妻情深愛重,梁文靖若死,蕭玉翎勢必傷心欲絕,故而設下計謀,借旋轉之機,先抽空梁文靖的內力,然後趁梁文靖經脈空虛,將一縷「太陰真炁」度進他的心脈,這「太陰真炁」是蕭千絕化自「玄陰離合神功」 的至陰之氣,一時雖不見傷勢,卻如一只毒蟲,盤踞在心脈中不斷蠶食陽氣,過不了兩個時辰,梁文靖必然喪命。但蕭玉翎不得親見,自可走得安心。

  過了好一陣,體內寒流稍退,梁文靖睜開雙目,朦朧看到梁蕭模樣,他擠出一絲笑意,想伸手給梁蕭拭去淚水泥汙,可手指上卻聚不起半分氣力,不禁歎道:「蕭兒,爹……不成了呢!「 他語氣虛弱,梁蕭聽得不清楚,瞪著大眼,迷惑道:」爹爹,你說什麼呀? 「梁文靖心中一痛,思想自己這麼一去,這個孩子形同孤兒,是飽是暖、是冷是寒、是好是壞……自己統統無法知道,刹那間,禁不住淚雨滂沱,浸濕臉下的黃土。

  梁蕭拼命搖晃文靖,哭道:「爹爹,你哭什麼?你倒是說話呀?」梁文靖咽了一口氣,道:「蕭……兒……」梁蕭急忙將耳朵伸過去,只聽梁文靖口中斷斷續續:「別……別… …欺負……好……人……」其後又吐出幾句話,但細若蚊呐,梁蕭難以聽見,急得哭道: 「你說什麼啊……」梁文靖聽得兒子哭叫,心中悲苦已極,欲再交代幾句,一口氣卻接不上來,只覺眼前白光閃爍,一個秀麗嫵媚的白影漸漸去遠,再也不可觸摸。他口唇動了動,卻無聲響,眼前卻漸漸紅了,如日光,又如江水,他仿佛回到了合州城外的那個小小的水路碼頭,朝陽似火,大江流金,高亢的號子聲在雲裡穿行。想著想著,梁文靖終於輕歎了一口氣,慢慢合上眼睛。

  晚風撲面而來,梁蕭抱著父親僵直的身軀,心中茫然。這一日中接連發生人間大慘事,委實令這小小孩童轉不過念頭,甚至忘了哭泣,唯有緊咬著嘴唇。鮮血自齒間緩緩流下,滴在梁文靖蒼白的面頰上,淒涼而又詭異。

  風更急,月色也似乎隨之暗了一下,梁蕭打了個冷戰,驀地覺出痛來,呀了一聲,胸口煩惡,昏了過去。

  昏沉中,他只覺身上疼痛。睜眼一看,卻見四周黑漆漆的夜裡綠光閃爍,竟是一群野狗。群狗乍見到口的屍體忽然活轉,驚得紛紛後退,繼而發出「嗚嗚」的威嚇聲。梁蕭伸手一摸胳膊,滿是鮮血,再看父親屍體,竟已四分五裂。梁蕭這一氣非同小可,一跳而起,這時一頭大黑犬眼露凶光,頸毛倒豎,嗚了一聲,群狗亂吠,爭先恐後擁了上來。梁蕭抬腳踢翻黑犬,卻被一頭灰斑大狗從後拖倒,另兩隻野狗左右撲來,將他壓在下面,幾排利齒咬向他後頸。梁蕭情急間伸手亂抓,抓到一樣硬物,想也不想,舉起來反手一撩,便聽那頭灰斑大狗嗚了一聲,身子斷成兩截,頭嘴尚自掛在梁蕭的腿上,腰臀卻淩空飛起,吧嗒一聲落在丈外,其他野狗受了驚嚇,嗚的一聲散開。梁蕭只覺後頸熱乎乎的,似有液體流動,定眼細看時,卻見手中握了一口明晃晃寶劍,敢情是長髯道士的那口寶劍,梁蕭帶在身邊,本意是和蕭千絕拼命,在梁文靖摔倒時跌落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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