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顏亂羽(84)_張廉

八十四

　　他再次哀歎一聲，一手將小狐狸放入衣襟中護起，一手拄手杖點地而行。不久之後，大臉貓茂茂也跟了上來，走在他的身後。在被秋風染黃的林蔭道上，這一人一妖一貓相伴而行，頗有一種人間滄桑、相依為命的淒涼味道。

　　天庭，玉皇宮。

　　左陸之昂首立于晶瑩的鏡石之上，光滑的石面映出了左陸之桀驁不馴的身姿。

　　「臻化，這次你玩得有點過了。」慵懶但卻低沉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大殿裡回蕩。

　　在左陸之前方一丈處，擺放著一張玉榻，玉榻上半臥著三十三重天的帝君——玉皇。俊美的面孔透著一分妖嬈，似笑非笑的神情中帶出一分巍然霸氣。他也有一雙眼線平滑的眼睛，卻在眼尾處上勾了一寸。華美精緻的黑袍，領口處帶著一圈暗紅的長絨，從肩膀開始袖口漸寬，過手腕兩寸微遮雙手，只有那細長的指套露在袖口之外，彰顯著無上高貴。

　　在那玉榻邊，天青帝君半垂眼簾而立，他依然戴著面紗、一身銀紋青袍。在他的身上，有著和榻上人相似的慵懶，只是他的慵懶更多了一分無情，冷冷淡淡，懶得與人多言。

　　玉皇說完那句話後，並未得到左陸之的回應。他的唇角掛上一絲笑意，小拇指高高揚起，然後敲擊著手臂下的身體。空曠的大殿上繚繞著的雲霧，因為他這無聲的敲擊而驟然停止。

　　天青帝君雙眸眨了眨，上前一步，「臻化星君，你屢犯天條，理應褫奪星位，貶為凡人。」

　　左陸之輕哼，「哼，隨便。」

　　天青帝君懶懶地瞥了他一眼，繼續道：「爾一身罪孽，皆來自爾繪畫之才，故在將爾貶為凡人之前，本座將取爾靈根、毀爾之才。」

　　「什麼？」左陸之因為這句話而驚然失色。毀掉他的畫魂，與將他灰飛煙滅有何區別？他甚至更希望是後者。他之前的傲氣立刻去了大半，他高昂的頭也在兩位帝君的面前下垂。他憤怒地咬緊下唇，衣袍的下擺慢慢掀起，然後跪在了大殿之上，「請玉帝寬恕。」

　　玉皇緩緩離榻，朝左陸之而來。殿上的仙雲再次流轉，玉皇長長的衣擺在仙界鏡石上，留下一道神奇的殘影。他走到左陸之的身側，抬手扣住了他的下巴，將他的臉轉向自己，低低地說道：「好好畫畫，不要貪玩。」

　　左陸之撇開臉，白玉一般的牙齒緊緊咬在一起。玉皇放開了他，往外而去，但他的聲音卻在左陸之的耳邊響起，「我可以造就你，也可以毀了你。」受制於人的憤懣讓左陸之擰緊了雙眉。都說地獄讓人生不如死，在他看來，這裡才是真正的地獄。

　　天青帝君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可以起來了。」

　　左陸之慢慢站起，「說吧，這次又要我畫誰的春宮圖？」

　　「臻化，你知道他不喜歡聽到『春宮圖』這三個字。」

　　「呵……好，那又要我畫什麼藝術？」

　　「你既知他每次都以此來罰你，你卻屢犯天規。臻化，本座有理由懷疑，你是故意討罰，來畫這些畫。」

　　左陸之臉色泛青，天知道他有多麼想借犯天規來逃脫仙界，卻沒想到玉皇會用毀他畫魂來做要挾。

　　「他這次有意借此事，派你去那個六界之外的地方。」

　　「金色年華？」

　　「正是。」天青帝君微微側首，雙眸正視左陸之。左陸之眸中略帶疑惑，但那副神情顯示他不會甘願被人擺佈。天青帝君將視線收回，「各界之人都不易在金色年華逗留，你這次可以以躲避天庭的追捕為由，躲入金色年華。至於如何能在那裡滯留，就看你的本事了。」

　　「你們要在那裡找什麼？」

　　「不找什麼。但是，那裡豈可無他的眼線？」

　　「哼，恐怕下一步就是將這六界之外的快活林收入囊中。」

　　「這就不是你該關心的事了。記住，在那裡好好畫畫，不要貪玩。」

　　天青帝君說完與左陸之擦肩而過，緩步離去。在他走出數步後，左陸之忽然問：「你與那只狐狸是何關係？」

　　天青帝君收步，「沒有關係。」

　　「是嗎？」左陸之垂眸一笑，「那小狐狸絕非凡品，既然與帝君無關，那左某便不客氣了。」

　　「哼，」天青帝君冷笑，「你若能收，也是本事。」

　　他們背對背而立，彼此間的雲霧慢慢變得濃密厚重，最後竟形成了一堵雲牆。左陸之轉身注視著牆的對面，他已經無法看到天青帝君，但對方強烈的氣勢，卻將他面前的雲牆朝他漸漸推來，直到離他身前一寸處停下。

　　左陸之笑了，那絲笑容有些古怪。他慢慢消失在雲牆前，再次出現時，他已在遠離仙宮的一處浮島。他揚手輕呼：「三思何在？」

　　在他身前，出現了一扇黑色的帶著詭異花紋的高門，門前站有一仙童，仙童垂首恭立，「請星君三思。」

　　「三思？不用再三思了。玉帝要殺我，我這次真的小命難保，恐怕畫上七七四十九幅春宮圖，也無法得到玉帝的寬恕。」

　　仙童側身讓路，「那就讓三思為星君帶路。」

　　左陸之輕撣衣衫，拂袖入門，似乎這次是個好差事。

　　金色年華在六界之外，不在無形之中，究竟如何而成，已無考究。那裡可以掩蓋六界之人身上各種氣息，身處金色年華，無論你是神、是魔、是仙、是妖、是人、是鬼，只要外形不顯露，皆無法看出你的真身。那裡，是一個真正的無界之所、真正的人人平等。那是一個神奇的地方，之所以沒有被各界吞沒，似是各界界王有意保留這塊淨土，在他們煩躁之時，可以做上幾天逍遙快活的普通人。

　　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進入此地，只有被金色年華邀請的、承認的，方能踏入這塊世外桃源。所以六界之內，知道金色年華存在的，其實不足百人。金色年華如同一個連接六界的齒輪，它的每一下轉動，都將給六界帶來不可預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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