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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全場靜得連片桃花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然後花千骨發現,白子畫不知何時來了,正遠遠的站在當初他們相遇的那棵桃花樹下靜靜的看著她,目光依舊似水一般明淨。

  「師父……」花千骨悲傷又迷茫的喃喃道。

  115.懷璧其罪

  不管是在蠻荒最苦的日子裡還是回來之後,她都曾經無數次的想像過他們師徒重逢後面對面的情景,卻沒想到竟是這個樣子……

  遠遠的看著一如既往的白子畫,時間從來都沒辦法在他身上留下絲毫印記。太多酸澀在胸中翻滾,太多情念想道,最終卻只化作苦苦一笑。

  她的愛或許有些卑微卻從不自賤,或許有些任性卻從不自私。愛上師父,是她錯了,可是她錯得無怨無悔。她對他從來都沒有任何要求,也不想讓他知道,只想安靜的陪著他。可到了如今,她連這個最簡單的願望都沒有了。只要他好,她可以離得遠遠的,與他再無瓜葛。

  不敢見他,是因為心中有愧,她的私情玷污了他們的師徒關係,而臉上的疤,更讓她再無顏出現在他面前。原本她應該是想躲想回避的,可是殺阡陌的昏迷長眠,已耗盡了她的心力,她再無力去逃、去遮掩。

  剛見到的一刻,因為那吻被他撞見,她心中還是閃過了一絲愧疚,可是很快便淡然釋懷了。她並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雖然她恨不得把整顆心都掏出來,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他,可是他們之間,又算什麼呢?

  白子畫望著她的神色那樣平靜,仿佛相隔那麼久他們師徒的重逢在他心中根本就不值一提,仿佛她和任何人做任何事都與他無關。

  她或許和世間所有人一樣,在他心中並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可是對她來說,只需要他輕輕一瞥,整個天地都寂滅了……

  兩人就這樣相隔老遠的佇立著,仿佛相望了千萬年的雕塑。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或許是因為要說的彼此都已心知肚明,或許是因為此刻說再多也已經無濟於事。

  風輕輕吹拂著花千骨面上的白紗,白子畫看不見她的臉,只看見她依舊未變的身形。心中輕輕一歎,這麼久了,她還是不願長大。那樣單薄而脆弱的肩頭,又如何背得動命中那麼多的劫數。

  整個瑤池從一開始的干戈戰火,到殺阡陌瘋魔之後的異常安靜。所有人都用探究的眼神凝視著這一對師徒,空氣中暗潮湧動。代受消魂釘再加上妖神之力的隱情,每個人都開始暗自揣測他們倆之間不同尋常的關係。

  周圍情景雖說不上有多慘烈,但還是頗有了些傷亡,白子畫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悲憫,微微皺著的眉有一種說不出卻又能將人瞬間冰凍的嚴厲。那種表情是花千骨所熟悉的,也是她最害怕的,是仙劍大會上她想殺霓漫天時他的表情,是他一手提著斷念一步步向她逼近時的表情……

  花千骨的心躲在角落裡瑟縮發抖,可是如今她不再是一個人,她同殺姐姐一樣,有要保護的,也有要背負的,不得不咬緊牙關,硬著頭皮,接受如今要與他正面為敵的事實。

  ***

  霓漫天,落十一,輕水,幽若等一干弟子,也隨之趕到了。落十一手中捧著個水晶盒子,裡面是嘟著嘴巴正在發脾氣的糖寶。花千骨不想它跟來,怕出混戰中它出什麼危險,趁著它睡著就把它關了起來,它卻還是想辦法讓落十一帶它一起來了。

  霓漫天沒想到花千骨居然從蠻荒逃出,再一次安然無恙的站在她面前。心頭有驚訝更有懊悔,因為自己一時心軟,沒有斬草除根,她如果要報復,自己肯定打不過她。可是再一想到有三尊有爹爹還有其他群仙在,不怕她會怎樣,這才稍稍安下心來。再看花千骨戴著斗笠萌著面紗,知道她身體雖好,相貌卻沒有恢復,不由心頭有些暗自得意,倒有幾分期待想看她面紗被揭開時的樣子。

  摩嚴見白子畫趕到,心頭大松一口氣,冷冷喝道:「花千骨,如果你還當自己是長留弟子,就立刻回頭是岸,交出南無月!」

  花千骨擋在抱著南無月的竹染身前,堅定的搖頭,面紗後的眼睛卻望著一言不發的白子畫。她始終無法完全衝破封印的束縛使用妖神之力,或許是她不能,或許是她不忍……

  如今,既然他來了,殺阡陌也陷入沉睡,憑他們怕是再難全身而退,只是,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放棄小月。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眾仙抬頭望瞭望天空,五星越來越亮,世間萬物一片光華。每個人都在看著白子畫的動作,或者習慣性的等待他的指示。花千骨之前陡然間爆發的強大妖力,讓他們心存疑慮,不敢隨便輕舉妄動。

  只是白子畫仍然不說話,卻終於上前一步,慢慢拔出橫霜劍來,冰冷的白光照得花千骨一陣心寒。

  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他的弟子,依舊由他親自動手處置。

  花千骨一步步後退,看著一片光輝璀璨中慢慢向她走來的白子畫,雖然依舊衣袂翩然、風采絕世,劍身殺氣卻蕩漾十裡開外。

  花千骨知道與那日相同的殘酷即將再次上演,他可以毫不猶豫的對自己再狠一次心。

  早已經痛到沒有知覺,她在心底苦苦嘲笑。知道自己甚至連忤逆他的勇氣都沒有,又如何能與他一戰。

  「他沒有錯!我也沒錯!」花千骨望著白子畫一字一句的說。顫抖的聲音洩漏了她的慌張和恐懼,又帶著無盡的酸楚和委屈。可是在白子畫冰冷漠然的神情下,這控訴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身為妖神,擁有妖神之力,就是錯了。」白子畫終於冷冷開口。那往日教她寵她關愛她的人,再一次提起劍,而這一次,是想要殺她——

  花千骨仰天淒苦長笑,是啊,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六界容不下她,師父容不下她。事到如今,她還有別的路可走麼?

  此時一雙溫暖的大手放在她的肩上,沉穩而用力的拍了拍,身旁鬥闌幹豪爽的大笑在空中回蕩。

  「白子畫,你我相識那麼多年,雖不算深交,卻也一起喝過酒下過棋,一直想與你一戰卻始終沒有機會,如今殺阡陌再無力相爭,我們倆就好好比一場,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六界第一!」

  白子畫沒有說話,微微點頭算是默許。未免波及眾人,徑直飛天而上,鬥闌幹也化作一道金光追了上去。

  這場大戰驚天動地,因為威力太大,即使是元神出竅,也沒人敢靠得太近。因為太快,沒有幾個人看清,所以沒有留下什麼詳細記載。因為太亮,眾人眼睛裡只看到光,所以許多年後回憶起來,都只會用簡單的四個字來評價:燦爛恢宏。

  的確,這是燦爛的一戰,也是恢宏的一戰。在五星耀日的大背景下,金光和銀光交織在一起,水與火的碰撞,日神與月神的交鋒,六界最強者的對決,已經不單單是為了妖神之力,或是分出勝負那麼簡單。

  世界極盡光耀,相隔那麼遠,眾人周圍的空氣卻都在震盪。此戰雖勢均力敵,卻不像眾人所想的那麼漫長。首先緩緩落下地來的是白子畫,然後是鬥闌幹。

  真正的高手相交,勝負自知,不用以命相搏,不用兩敗俱傷。二人相識多年,互有欣賞互有敬佩,這一戰都用上了全力,招招威力巨大,卻又沒有殺氣。

  一戰終結,鬥闌幹仰天大笑高呼痛快。白子畫雖依舊面色平靜,眼中也有一絲花千骨從未見過的淋漓快意。人生最難得棋逢對手,琴逢知己,只是二人到底誰勝誰負,卻始終沒有人知道。

  「白子畫,經此一戰,我心願已了。接下來,就不要怪我不守君子之道。我欠這丫頭太多,不管用什麼方法,定要達成她心願,護她周全。」

  白子畫毫不客氣,冷言道:「我們師徒之間的事,不用一個外人來插手。」

  眾人聽他此話皆是一怔。

  白子畫則負手轉身,嚴厲的看著花千骨:「交出南無月,跟我回去受罰。」

  花千骨酸楚搖頭,他還一直當自己是他徒弟麼?就算眼睜睜看著自己受了絕情池水的刑知道了自己的對他的心思,也還當自己是徒弟?可是如果還真當自己是徒弟,為何對自己不聞不問,為何對自己那麼殘忍?難道他們師徒間,剩下的就僅僅只有責任了麼?她做錯時,他便來處罰她。她有辱師門,他便來清理門戶?

  花千骨咬著牙擋在南無月前面。要處罰她可以,要交出小月,不可能!

  「你明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妖神,要殺他,先殺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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