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 > 雪中悍刀行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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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那個已經離開江湖很久的瘸腿男人,扯開嗓子回答:「有!」 那人略作停頓,問道:「有無木劍?」 曾經狗刨走過江湖,也曾經在京城贏得過溫不勝這個偌大名號的男人,咧嘴笑道:「沒了!」 樓下男人哦了一聲,高聲道:「那有無……兄弟?!」 早已不是什麼木劍遊俠兒的酒樓掌櫃,這個落魄離開那座江湖、然後在家鄉娶妻生子的溫華,抬起那條還沒有折斷的胳膊,擋在自己眼前,好像是不希望所有客人看到他的模樣,用帶著壓抑的哭腔,笑道:「還有。一直有的!」 小女孩擔憂喊道:「爹?」 男人胡亂一抹,放下胳膊後,開心笑道:「沒事沒事,爹是高興的……你們那個小年叔叔,來咱們家了……走走走,跟爹一起下樓!」 他牽起女兒的手,兒子則輕輕扯住他另外那只袖管,三人一起快步下樓。 酒樓門口,被男人昵稱為小地瓜的小女孩,幫她爹輕輕伸手抹去他臉上的「酒水」,歎氣道:「爹,真不是我說你啊,雖然你說過大丈夫的這玩意兒,不是那啥眼淚,得稱為『酒水』才對,可你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也太丟臉了吧?」 男人默不作聲,只是望向那個帶著倆孩子朝他們走來的傢伙,一瘸一拐。 雖然早就知道,可是當他真的看到這一幕後,他低下頭,輕輕呼出一口氣。 等到那傢伙走近後,他抬起頭,笑問道:「姓溫的,腿瘸了?咋整的?大街上調戲良家,給拾掇的?」 「小事,都不算事兒!」 「嘖嘖,你不是說有兄弟嗎?也不管你,我看那傢伙真不咋的。」 「可是我的兄弟,當過天下第一,用過我的劍招,打得拓拔菩薩抱頭鼠竄!你有這樣的兄弟嗎?姓徐的,全天下你能給我找出一個來?半個都算你本事!」 「這倒是真沒法子找得到了……可見我運氣不如你,我的兄弟不如你的兄弟嘛。」 「呦,姓徐的,臉皮跟當年沒啥兩樣啊。」 「可是你不一樣了。」 在姓徐的說出這句話後,溫華欲言又止,最終只是翻了個白眼,把兩個躲在自己身後的孩子先後輕輕拽在身前,又先後拍了拍兩顆小腦袋,「兒子,叫溫良,女兒,叫溫秀,小名團團圓圓,喜慶得很!團團,圓圓,喊徐叔叔,不喊也沒關係。」 兩個孩子明顯都有些好奇和害怕,還真……不喊了。 好像這就有些尷尬了啊。 溫華撓撓頭,這給鬧的。 徐鳳年伸出手指,指了指坐在自己脖子上的閨女,「我女兒,徐念涼,綽號小地瓜,喜歡瘋玩,所以曬得有些黑。對了,小地瓜,喊溫大俠。」 皮膚微黑的小地瓜比起當初的那塊小黑炭,其實已經白了許多,她快速在自己爹耳邊竊竊私語,疑惑問道:「爹,不是應該喊溫叔叔嗎?怎麼要我喊溫大俠啊?」 徐鳳年小聲解釋道:「那傢伙最好面子,喊溫大俠比喊溫叔叔更管用,等下咱們能不能白吃白喝,就靠閨女你了。」 全部聽在耳朵裡的溫華嘀嘀咕咕罵了一句娘,不再理睬這個姓徐的王八蛋,抬起頭,笑道:「小地瓜?長得真俊,肯定隨你娘親,得虧全部像你娘,要是隨你爹一點半點的,以後可就真要懸乎了。」 小地瓜沒聽她爹的,笑著喊道:「溫叔叔!」 溫華聽到後笑得合不攏嘴,連忙點頭道:「乖!真乖!」 徐鳳年無奈道:「對了,我身邊這兩位呢……你就喊嫂子吧,記住嘍,不分大小的啊,喊錯了,自己收場!我可是天大地大媳婦最大,只會幫著揍你。」 溫華先罵了一句滾蛋,然後望向她們,一本正經道:「弟媳婦們好啊!在下姓溫名華,曾經綽號太多,且不去提,如今不幸正是姓徐的兄長,的確是有些家門不幸,哈哈,以後我這個不成材的小弟,就麻煩兩位弟媳婦多照顧了,別看不上他,就真算看不上,也行,勉強將就著過日子得了,既然不小心嫁了,就只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嘛。」 徐鳳年剛放下小地瓜,聽到這鬼話連篇後,忍不了啊,作勢要抬腳踹人。 溫華心有靈犀地同樣抬腿,只不過顯然這個男人在那一刻,忘記了自己瘸腿了,頓時就要踉蹌跌倒。 徐鳳年迅速踏出兩步,扶住他的肩膀後,輕聲道:「姓溫的,對不住了。」 溫華不以為意,嫌棄道:「滾滾滾,這話老子不愛聽,還想不想喝酒了?!」 不等徐鳳年說什麼,溫華轉身大聲道:「今兒我這酒樓,所有人喝的酒,都算我請客!」 只是很快溫華就被徐鳳年挽臂捂住嘴巴,哈哈笑道:「諸位英雄好漢女俠,別當真別當真!咱們姓溫的說酒話呢,天底下哪有到了酒樓喝酒不需要掏銀子的道理!根本沒有這樣的道理嘛!」 等到徐鳳年鬆開手臂後,溫華跟著厚顏無恥道:「喝高了,哈哈,喝高了。」 惹了眾怒的溫華識趣地亡羊補牢,「不過今兒酒樓的酒水,一律八折!」 這還差不多。 然後溫華給說書先生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繼續說書,隨便說便是。 最後溫華領著徐鳳年一行人走上二樓,好說歹說才跟一桌客人要了張桌子,代價就是酒樓贈送給他們十壇花雕。 一張桌子四條長凳,溫華和徐鳳年面對面各占一條凳子,溫華倆孩子坐了一條,薑泥和白狐兒臉破天荒坐在一條凳子上,小地瓜擠在中間。 叫溫良的小男孩時不時偷瞄那個綽號小地瓜的傢伙,只是他每看一次,她就立馬回瞪一眼,還不忘揚起一次拳頭。 然後一個故意把腰間木劍輕輕放到桌上,後者就把狹長小木刀重重放在桌上。 針鋒相對。 樓下大堂中央的老先生又開始說書,只要暫且撇下桃花劍神鄧太阿那一茬,老人就十分熟稔路數了,再次漸入佳境,滔滔不絕。 又兩碗酒喝下肚子後,可就真有些喝高了,有些舌頭打結,也說了些不當講的話語,只不過在這遠離是非的小鎮,也無人當真深思,更無人上心罷了。 老人說「我以桃花賒春風,試問神仙給不給?我以綠蟻買中原,敢問帝王賣不賣?」 之後有人詢問那位西北藩王到底去哪了,都聽說是戰死在了北伐草原途中,也有說是病死在去往京城的路上,但也有人說是卸甲歸隱了。老人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感慨唏噓道:「死了,自然是死了。你們想啊,一次次大戰,光是跟拓拔菩薩,就在西域、龍眼兒平原和拒北城,接連打過了三場,更別提那些層出不窮的天上神仙了,之後更要馬不停蹄率領麾下鐵騎北上攻打草原,唉,咱們這位年紀輕輕的異姓藩王,積攢了太重的傷勢,委實是積重難返呐,惜哉惜哉!天妒英才,一語中的啊!」 二樓,徐鳳年差點一口酒噴出來,瞪眼道:「這也是你教的?!」 溫華沒好氣道:「張老夫子自己瞎編的,我聽著挺舒坦。」 很快樓下就又說道:「功名只向馬上取,脫鞍暫入酒家壚。好一個脫鞍暫入酒家壚啊!那位北涼王若是還在世,又若是能來這棟酒樓,老夫雖是一個破落書生,卻也願意對他作揖致禮,長揖不起!」 徐鳳年笑眯眯道:「聽著挺舒坦。」 溫華呲牙咧嘴,「老子回頭就扣他工錢!」 這個時候溫華媳婦小跑上樓,看到這一桌人後,她有些羞赧,一時間咬著嘴唇不知如何開口。 徐鳳年趕緊站起身,沉聲道:「徐鳳年見過嫂子!」 不但是徐鳳年,就連薑泥和白狐兒臉兩人都站起身,小地瓜更是清脆喊道:「嬸嬸好!我叫小地瓜,哦不對,我叫徐念涼,懷念的念,北涼的涼!」 她連忙對徐鳳年施了個萬福,然後對那兩個能夠讓世間所有女人都自慚形穢的弟媳婦微笑致意,最後對可愛的小地瓜笑著柔聲道:「小地瓜,你好。」 小地瓜報以一個大大的燦爛笑臉。 徐鳳年輕聲道:「嫂子請坐。」 她歉意道:「我就不坐了,這就去後廚那邊,給你們哥倆炒些下酒菜,手藝不好,別見怪。」 她雙手攥緊衣角,哪怕自己男人的這個兄弟,和顏悅色,比想像中要好相處太多,但她顯然還是十分緊張,猶豫了下,看了眼轉頭對自己笑的男人,還是鼓足勇氣對徐鳳年說道:「自從認識溫華起,他就一直念叨你 ,他真的……這輩子除了他親哥哥之外,就只把你當兄弟了……對不起,我先下樓了。」 不等溫華和徐鳳年說話挽留什麼,她就已經轉身下樓去了。 徐鳳年說道:「姓溫的,你能找到這樣的媳婦,是這個!」 他伸出大拇指。 溫華挺起胸膛,滿臉理所當然道:「我是誰?」 徐鳳年嘿了一聲,伸出兩根手指,「可惜我啊,還是比你強一些,現在就有……」 不等徐鳳年得意洋洋說出「兩個」這兩個字眼,就只聽姜泥冷哼一聲,白狐兒臉更是冷冷斜瞥一眼。 酒桌上只剩下剛才客人留下的小半壺酒,很快就給兩人分完,徐鳳年咳嗽一聲,挑眉道:「姓溫的,酒呢?!」 白狐兒臉站起身,冷笑道:「我去拿,記得等下好好喝,慢慢喝。」 徐鳳年正襟危坐,如同慷慨赴死,使勁點頭。 薑泥也站起身,「我去後廚幫忙。」 小地瓜乖巧伶俐地附和道:「我也去!」 溫華揉了揉女兒的腦袋,「圓圓,幫忙帶路。」 小女孩臉皮薄,好不容易壯膽子想要喊一聲徐叔叔或是小年叔叔,沒想到那個傢伙對她做了個鬼臉後,到嘴邊的稱呼一下子就給嚇沒了,趕緊跑。 小男孩溫良是最後動身,跑出去幾步後,轉身喊道:「小年叔叔!」 徐鳳年點頭笑道:「這次來得急,忘了帶見面禮,叔叔下次一定補上!」 小男孩使勁點頭,剛轉身跑出去幾步,又轉頭喊道:「小年叔叔,我爹說喊你老丈人也是可以的!」 徐鳳年這下子是真一口酒噴出來了,估計就差沒有一口老血了。 真他娘的是百感交集啊。 溫華一隻手捧腹大笑。 喝完各自碗中最後的酒,兩人都沒有再開口。 樓下說書先生也說到了尾聲。 「縱有千種風情,縱有萬般豪情,與誰說?有誰聽?」 「世間人,縱是不舍,終有離別。世間事,縱有遺憾,且放心間。」 徐鳳年點了點頭,轉頭問道:「溫華,你這說書先生哪裡請來的,說得真好。」 溫華笑道:「當年這位老夫子是偶然路過這棟酒樓,我那會兒還只是個店小二,不過聽著老先生說話那股子酸勁,很像當年的你,就勸說老掌櫃,給留下來了。就想著讓他說一說你的江湖故事……」 溫華舉起碗,發現沒酒了,也沒放下,「聽著聽著,就越發想著將來有一天啊,一定要讓老張在咱哥倆都在的時候,我請他坐下來,然後請你請他喝一杯酒。」 徐鳳年也舉起空碗,跟溫華碰了一下,「應該的。」 白狐兒臉拎來三壺酒,不算好,更不貴,但滋味夠烈,僅此而已。 溫華在她把兩壺酒放在酒桌後,一拍額頭,「酒樓雖然不賣你們北涼的綠蟻酒,可我還藏著好幾壇的啊。」 徐鳳年笑道:「急什麼,先喝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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