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 > 雪中悍刀行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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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遠處跑來四五個孩子,為首一個有八九歲,牽著先前一個在空地上鬥風箏落敗後紙鳶掛枝的孩子,看到徐鳳年身後的小黑炭後,立即就吵吵嚷嚷起來,徐鳳年身後的孩子已經足夠警惕,幾乎在第一時間就猛然將那只紙鳶丟入了院中,可惜還是落入了那幫孩子的眼睛,那幾個孩子嘩啦啦沖上臺階,年紀最大的那個一拳就砸在小女孩的肩頭,冷哼一聲,威脅道:「小偷,滾去把我弟弟的風箏撿起來,然後跪下來求饒!否則我拆爛你的破家!」 被狠狠捶了一拳的女孩一個踉蹌,差點跌倒,挺起胸膛冷笑道:「誰是小偷?你全家才是小偷!紙鳶落在樹上,我爬上去取回來,也沒見上邊寫你們的名字啊!」 那年長許多的男孩一巴掌扇過去,小女孩歪了歪腦袋躲掉,一抬腳踹中男孩的褲襠,踹得他立馬在地上打滾,這還了得?其餘拉幫結派的孩子二話不說就開始圍毆這個一直很惹人厭的女孩,結果一通糾纏下來,都給她打得不輕,個個鼻青臉腫,還有個手腕都被她用牙齒咬出血跡,當然骨瘦如柴的小女孩更不好受,全身上下挨了不知多少下拳打腳踢,但是最後她還是驕傲地站在破寺門口,既不逃,也不哭,一副大不了繼續跟他們拼命的架勢。 那些孩子到底不如她光腳不怕穿鞋的,嘴上罵著「賤種」「乞丐」悻悻然離去,不忘放著各種狠話。 徐鳳年轉頭看著那個小女孩等所有人走遠後,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嘴角滲出血絲的稚嫩臉龐,然後使勁張開嘴,伸出兩根手指,狠狠一拔,把一顆搖搖欲墜的門牙拔下 來,小心翼翼握在手心。 她瞥了眼一臉訝然地徐鳳年,翻了個白眼,拍拍屁股,轉身雙腳併攏一下子跳過門檻。 徐鳳年啞然失笑。 徐鳳年站起身,繼續在胡笳城內尋找,尋找一切可以依稀看出那動人女子容顏的孩子,可以是像她的眼睛,像她的鼻樑,像她的嘴唇,不管什麼,只要有一分相像都好。 夜深人靜,徐鳳年一無所獲,站在胡笳城頭,歎了口氣,就準備前往最後一座城池,石碑城。 不知為何,腦海中浮現出那小黑炭拔掉門牙的表情,徐鳳年情不自禁會心一笑,捫心自問,要不然再去看她一眼? 陰森森的寺廟,窗欄破敗不堪的屋子,狹窄的小木板床,歪歪扭扭的小木凳,架著一口小鍋,若是再加上藏在地下的那小袋子糧食,就是她的一切家當了。 可她一個人還是過得很開心,晚餐是那一小鍋白天從集市上撿來的菜葉亂燉,她覺得很豐盛。 她盤腿坐在離窗口最遠的小木板床上,抬頭癡癡看著星空,腿邊擱有一隻縫縫又補補的棉布偶,這就是她在世上唯一可以說話的小夥伴了。 她突然嗅了嗅,嗖一下跳下床,吱呀一聲推開門,站在原地眯起眼,她看到院中一幕奇怪場景,傍晚那個坐在臺階上的傢伙這會兒正蹲在院子裡烤肉! 她沒有上前,就站在門口打量那個傢伙。 徐鳳年架起火堆烤著一隻雞,雖無佐料,卻也被他折騰得金燦燦黃油油,足以讓人食指大動。 小女孩吞咽著口水,但就是咬緊牙關不挪動腳步,等到那傢伙撕下一條雞腿往嘴裡塞,她還是強忍著。 直到那傢伙吃掉半隻烤雞,她還在天人交戰,等到她看到那人打算對最後一隻肥膩雞腿下手,她才慢慢走到火堆旁邊,伸出一隻手,意思很明確,我要吃雞腿,你給我。 徐鳳年沒有理睬她,撕咬了口雞腿,滿嘴流油。 小黑炭重重前踏出一步,又伸了一次手。 徐鳳年斜眼看著她,一口一口咬著雞腿。 女孩眼珠子轉動,透著一股靈氣狡黠,說道:「這是我家!」 徐鳳年含糊不清道:「不過是借個地兒,吃完我就走。」 女孩憤怒道:「給我雞腿!」 女孩急匆匆補充道:「只剩下半隻了!」 徐鳳年瞥了她一眼,「求人不是應該加個請字嗎?」 他本來想加一句你爹娘沒教你嗎,不過想了想還是作罷,跟一個孤兒說這話,未免太傷人。 黝黑又乾瘦的小女孩朝火堆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然後走回臺階,一屁股坐下。 徐鳳年丟掉雞骨頭,隨手擦了擦油膩五指,跟她大眼瞪小眼,還不忘落井下石地打了個飽嗝。 倔強的小女孩生著悶氣,涼風習習,雖然她的頭髮肮髒生硬,但是稀疏的劉海還是被微風拂動,露出高高的額頭,相比她泥汙的臉孔,顯得尤為白皙光潔。 最後還是小女孩率先敗下陣來,返回屋子睡覺去了。 徐鳳年坐在院子裡,如老僧入定,閉目養神。 期間好幾次她都踩在小木凳上透過沒有窗紙的窗戶悄悄偷看,直到深夜她才躡手躡腳爬回小床。 拂曉時分,小女孩輕輕推開房門,結果看到那個討厭的傢伙還賴在她家裡沒走,她也沒敢趕人,乾脆就當他不存在,眼不看心不煩,拎著那斷線紙鳶自顧自順著一棵老樹爬上去再跳到屋頂,舉起紙鳶高過頭頂,跑來跑去,像一隻不知疲倦的小野貓。 徐鳳年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抬頭望去,那個小黑炭正居高臨下望向自己,冷漠的眼神,而且充滿了與她年幼歲數極其不符的審視意味。 徐鳳年和顏悅色問道:「你爹娘沒了?」 那孩子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憤然道:「你爹娘才死了!」 徐鳳年有些無奈,「那你還不出門乞討,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否則就不怕餓死?」 小黑妞冷笑道:「要你管?!還有,你才是乞兒!我!不是!」 徐鳳年笑道:「不當小乞兒乞討為生,難道你還能去偷去搶?」 小女孩嗤笑道:「你懂個屁!」 徐鳳年沒有說話,屋頂上那個在底層市井艱難求生的孩子顯然很擅長察言觀色,這是一種近乎本能的敏銳直覺,她可以跟那些比她大上幾歲的孩子拼命,因為她一旦露怯,那就意味著永遠被他們欺負,去年她的棉布偶就被他們趁她不在家偷走過,她的小鍋也被他們藏起來,還經常被他們往窗戶裡砸石子,但她明顯不敢真的惹怒院子這個成年男子,她這種知曉進退的習性,也許是與生俱來天賦,可更是被孤苦無依的境地一點一點逼出來的。她願意去偷東西,去撿菜葉,但她就是不願意去大街上當一個擺碗的小乞丐,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年她已經可以去高不過膝蓋的城外小溪小河裡,嘗試著用尖木刺魚,或者在野外用破簸箕扣鳥,挖野菜,她覺得等自己再大一些,肯定還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反正她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可以慢慢等著個子長高,然後再去做那件大事情。 徐鳳年看到那個性情頑劣的小女孩突然坐在屋頂邊緣,把紙鳶放下,雙條小腿一晃一晃,托著腮幫望向南方。 徐鳳年掠至屋頂坐下,過了半個時辰,她才猛然驚醒,轉頭一臉疑惑問道:「喂,你怎麼也爬樹上來了?」 徐鳳年默不作聲。 她挪了挪屁股,像是要離他更遠一些,但事實上她右手輕輕掀起兩片破瓦,握緊一柄小木刀,卻始終不讓徐鳳年看到。 徐鳳年依舊望向遠方,笑問道:「你在屋頂藏一把小木刀做什麼?難不成還想殺我?」 她臉色唰一下變化,猛然站起身,面朝徐鳳年,雙手握刀。 徐鳳年哭笑不得,自嘲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是壞人,嗯,準確說來,也許是壞人,但肯定不會對你有什麼壞心眼,你自己算一下,有什麼值得我惦記的值錢物件嗎?是木刀?是小破鍋,還是這棟破屋子?」 她看似天真無邪笑了笑,嘴上說著對啊對啊,揮舞了幾下木刀。但徐鳳年不用看,也清晰感受得到她渾身依舊緊繃。 徐鳳年有些納悶,這孩子是不是被這些年流離失所給人欺負得慘了,否則怎麼會如此的「老道世故」? 她嬉笑著重新坐下,又從瓦片下掏出一塊不知從哪裡順手牽羊來的鈍刀片,主動朝徐鳳年晃了晃,仿佛在耀武揚威,說我有刀哦。 她見徐鳳年一直沒有轉頭,有些許的放鬆,開始削刀,小木刀還是件半成品,她得繼續「煉刀」。 徐鳳年發現這個小妮子在入神專注於一件事情後,神情會相當一絲不苟。 徐鳳年忍不住笑了笑,記起自己小時候的光景,大概某些時候也是像她這樣? 他和她有一句沒一句閒聊著,一問一答,大部分她都不說話。 「你叫什麼?」 沒有反應。 「有朋友嗎?」 「當然!」 是那只相依為命的棉布偶。 「多大了?」 「問這個幹嘛!」 「這把小木刀你自己做的?」 她翻了個白眼,對他的明知故問很是不滿。 「你這木刀也太四不像了,比莽刀要直,比涼刀要窄,比南唐久負盛名的豪壯大平則要纖薄……」 「喂喂喂,你怎麼像個娘們絮絮叨叨的?」 徐鳳年默然。 不過她破天荒第一次主動發問,「南唐豪壯大平是啥刀?」 徐鳳年笑著耐心解釋道:「是一種形似大型戰陣斬馬刀的佩刀,曾經在南唐皇室很是風靡,當世幾種著名戰刀都有過借鑒。」 小黑妞瞥了瞥嘴,滿臉不屑。 徐鳳年好奇問道:「以你的身手,對付昨天那些孩子已經足夠了,還需要木刀防身?」 小女孩藏好刀片,把木刀擱放在膝蓋上,越看越歡喜,愛不釋手呀,哼哼道:「要過生日啦,這是給我自己的禮物。」 徐鳳年打趣道:「小丫頭片子,你倒是不虧待自己。」 小女孩勃然大怒,扭頭怒視徐鳳年,呲牙咧嘴道:「什麼小丫頭片子!我都是站著撒尿的!」 徐鳳年撫額,無言以對。 小女孩突然說道:「對了,別怪我沒提醒你啊,我爹可是天底下最厲害的高手和英雄,殺人不眨眼,你敢惹我,我回頭就讓他打死你!我看你不像是壞人,才跟你說這個秘密的!」 徐鳳年笑問道:「你爹真有這麼厲害?高手?有多高?」 小黑妞整張小臉蛋都充滿了自豪,嘖嘖道:「十層樓那麼高!不對,是一百層樓!你怕不怕?」 徐鳳年愣了一下,哈哈笑道:「我可不信,你爹要是那麼高的高手,你還會待在這裡連只雞腿都吃不上?」 她沉默片刻,接下來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迸出,「不,許,你,說,我,爹!」 徐鳳年轉過頭,望著那張極其嚴肅的稚嫩臉龐,他有一刹那的恍惚失神。 她跟他爭鋒相對。 徐鳳年笑著認輸,站起身,走到她身邊,想要伸手摸一摸她的小腦袋,但被她躲掉。 徐鳳年柔聲說道:「小丫頭片子,我要走啦,要去一趟石碑城,找一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她呢,肯定長得跟她娘親一樣好看。」 她老氣橫秋地擺擺手,笑眯眯說道:「去吧去吧,咱們有緣再聚。千萬記得,下次見面別那麼小氣了啊,要不然小家子氣的,小心找不著媳婦哦。」 徐鳳年生怕嚇到這個小姑娘,便沒有一閃而逝直奔石碑城,而是輕輕跳入院子,推開院門後,等到了巷弄陰暗拐角才驀然消失身影。 不知姓名的黑炭小姑娘可沒有什麼傷春悲秋的情緒,等到徐鳳年離去,反而松了口氣,慢悠悠蹲下身撅起小屁股藏好那把短小木刀,嘴上碎碎念著:「抽刀斷水水更流呀,拔刀砍頭血更流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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