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 > 雪中悍刀行 | 上頁 下頁
九四四


  老人似乎感受到一股冷意,下意識拉了拉領口袖口,「陛下啊,老臣請你抬頭四顧一番,現在的大楚朝堂上,誰不是在待價而沽?誰不是自謀退路?那些真正對陛下忠心耿耿的人物,有,而且不少,但可惜都已經身在戰場不在京城嘍,他們難逃一個死字,即便僥倖從戰場上活下來,我們這些人也絕對不會讓他們活下去。相信離陽趙室對此事會樂見其成,文人殺文人也好,文人殺武人也罷,從來都殺人不見血,關鍵是能夠殺得對手死後都沒辦法在史書上翻身。」

  不知何時,大楚皇帝依舊盤腿而坐,但是已經面朝江湖背對眾人,她也已經收起了那一摞摞先前很用心擺放的銅錢。

  她不輕不重說了句大煞風景的稚氣言語,「你是在嚇唬朕嗎?」

  宋文鳳哭笑不得,這感覺就像一位草聖嘔心瀝血寫就一幅龍飛鳳舞的名篇,桌案旁站著個鬥大字不識的莽夫,問寫得如何,回答說一個字都看不懂。

  她接著說道:「雖然聽不太懂你在說什麼,但朕真不是嚇大的。」

  她其實有句話沒有說出口。

  我是被欺負大的。

  倍感對牛彈琴的宋文鳳不知為何生出一股暴戾之氣,猛然抬手,就要給這個年輕女子一巴掌。

  那一刻,老人從未如此豪氣干雲。

  但是突然之間,地面劇烈震動,老人差點一頭撞到廊柱上。

  ……

  皇城大門口,兩條氣勢洶洶的蛟龍撲面而來。

  徐鳳年沒有抽出任何一把刀,而是舉起雙手,五指張開,竟是直接死死抓住了兩顆碩大蛟龍的猙獰頭顱。

  五指之間光彩炸開。

  兩股罡風何等磅礴淩厲,吹拂得徐鳳年雙鬢髮絲向後飄蕩。

  徐鳳年雙手往下一按。

  黑白兩條蛟龍就像被強行按下腦袋喝水的粗憨老牛,毫無掙扎之力地一頭撞在水中。

  徐鳳年身側左右頓時被撞出兩個巨大坑洞,蛟龍有多長,窟窿便有多深。

  徐鳳年看著那個面無表情的矮小老人,「我不為殺人而來,但是你別得寸進尺。」

  二十丈外的那個老人冷然一笑,雙手交錯而過,在身前畫了一個大圓。

  氣機旋轉,漣漪陣陣。

  最終形成一道寬厚鏡面,就像端起了一盆水,將水盆撤去,但是那盆水卻懸停在了空中。

  老人死死盯住這個好似獨佔江湖鼇頭的年輕藩王,皮笑肉不笑道:「老夫不過是枯塚野鬼,但仍有心結未解,就是一直沒有機會跟人貓韓生宣比試,所以至今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指玄境第一人。」

  鏡面之中,高樓殿閣栩栩如生,如空中閣樓,如海市蜃樓,如飄渺仙境。

  若是仔細端詳,才會看清竟是整座西楚京城的景象,纖毫不差。

  老人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往下一敲。

  一敲複一敲。

  總計五次。

  西楚京城的高空,頓時就像有一道天雷從九天之上,破開雲層筆直砸下,砸向年輕藩王的頭頂。

  仙人一怒,五雷轟頂。

  第一道牽引天地異象的天雷在徐鳳年頭頂三尺處,轟然炸碎。

  四散絮亂的洶湧氣機在徐鳳年四周流瀉到了地面,瞬間將地皮削去了三寸。

  老人眼中流露出一抹驚喜。

  但是老人很快就愕然。

  第二道天雷竟然不是砸在年輕藩王的腦袋上,而是在一丈之上,第三道更高,至於最後一道,就真是雷聲大雨點小了。

  眼前不知名老人的這份通天手筆,分明是以西楚殘餘氣運作為躋身天象境界的終南捷徑。

  這些僅剩的家底是她的。

  而那個傻丫頭,是連一文兩文銅錢的得失都會鬱悶或是高興很久。

  所以徐鳳年二話不說開始前掠。

  下一刻,徐鳳年站在了矮小老人身後,「就你也配跟韓生宣爭指玄第一?」

  原來老人的頭顱已經不再,拎在了年輕藩王的手中。

  那個退隱多年的大楚姜姓老人,猛然間睜開眼睛,氣勢暴漲。

  徐鳳年隨手將腦袋拋向那一千六百鐵甲身前的地面上。

  頭顱滾動,鮮血流淌。

  此時,有負劍三騎沿著禦道一路疾馳而來,其中有個洪亮嗓音在徐鳳年身後響起道:「徐鳳年!退出京城!」

  在那三騎臨近皇城大門的時候,已經紛紛抽出長劍,一時間劍氣縱橫禦道。

  這已是呂丹田之外的全部西楚劍道大家。

  徐鳳年不動聲色地說了「滾出去」三個字。

  並駕齊驅的三匹駿馬在即將沖出城門孔洞的時候,就像撞到了一堵堅硬如鐵的城牆之上,馬頭盡碎。

  三未在大楚江湖成名已久的劍道宗師雖有察覺,棄馬躍起,各自以手中劍刺向那堵無形城牆。

  但是無一例外,沒有任何留力的長劍都砰然折斷。最為力大的劍客更是整個人都撞在了那道氣機牆壁之上。

  以三根細針刺大幅宣紙,紙不破而針斷。

  高下之別,一眼可見。

  三名已經傷及內腑的西楚劍道宗師面面相覷。

  徐鳳年根本沒有轉頭,看著遠處那些人多勢眾卻如臨大敵的鐵甲御林軍,冷聲道:「讓開。」

  當徐鳳年踏出一步,前方第一層鐵甲就開始向後撤退一步。

  當徐鳳年右手抓住左腰的過河卒。

  那座密密麻麻的步軍大陣越發擁擠不堪。

  四面城頭之上終於有將領下令射箭。

  但是一千多張弓弩的箭矢都在離弦不到一丈的距離,詭譎地靜止不動,然後緩緩掉轉箭頭。

  一千多根冰冷的尖銳箭頭,像一千多條吐信的陰冷毒蛇。

  有人咽口水,有人冒冷汗,有人顫抖。

  但是沒有一人出聲,沒有一人撤退。

  那名姜氏皇族老人向前踏出一步,捏碎了手心一件物品,然後抬起一拳重重錘在心口。

  本就高大魁梧的身形,突然達到絕非凡人身軀可以生長而成的一丈四尺高度,金光流溢。

  看到這熟悉一幕,好像重新置身於國子監門口,徐鳳年沉聲道:「你真是該死!」

  那尊天庭戰神抬起雙臂格擋在頭部前方。

  徐鳳年身形掠過鐵甲步陣,右手過河卒一刀劈在金色巨人的手臂上。

  後者撞開了宮城大門。

  在徐鳳年走入大門,塵埃中雙膝微蹲的金色巨人站直身軀,朗聲道:「再來!」

  徐鳳年一閃而逝。

  金色巨人再度倒退,堅硬地面上劃出一條溝壑。

  這一次根本不用金色巨人出聲提醒,徐鳳年就已經一刀將這尊以西楚氣運凝聚不壞金身的砸入地底下。

  徐鳳年提刀前行。

  身後那個坑中碎石濺射,金光四射,巨人朝著那個年輕人的背影大踏步前奔,快如奔雷,每一步都震顫大地。

  徐鳳年左手握住了右腰的北涼刀。

  其實這把涼刀已經在跟陳芝豹廣陵江一戰中折斷,而過河卒也出現了細微裂紋。

  那一戰,徐鳳年捅了陳芝豹一刀。

  代價是被青轉紫的梅子酒槍頭撞在肩頭。

  徐鳳年轉身左手一刀。

  那半截涼刀,如夜間的弧月橫放在了人間。

  被劈砍在脖子上的金色巨人竟然沒有被割掉頭顱,而是轟然擊飛,整個軀體都撞入城牆之上。

  這尊足以媲美佛門大金剛境界的巨人雙手扒開城牆,就要破牆而出繼續再戰。

  徐鳳年身體前傾,雙手持刀,一掠而去。

  ……

  那座江湖的水榭附近,不斷有消息傳遞過來,何太盛臉色越來越凝重。

  宋文鳳臉色陰晴不定。

  年輕女帝好似對那邊的激烈戰況根本不在意,望著死寂水面,偶爾會有一道水柱濺起。

  也許沒有人注意到一個細節,那就是這座小湖在短短大半個月以來,水位暴漲了數丈有餘,可是因為宮中宦官宮女都是西楚新人,不知道以往的光景,只當作是入春以後小湖便理該如此。

  她雙手托著腮幫,凝望遠方,綠意盎然,生機勃勃。

  這一次輪到她譏笑道:「怎麼,你們這就怕了?」

  宋文鳳冷笑道:「陛下難道真以為那北涼王能夠全身而退?難道真以為能夠跟著他一起遠走高飛?」

  正是草長鶯飛的美好時節。

  但是一隻黃鶯不知為何墜落在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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