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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一


  當九九館老闆娘在徐偃兵的親自帶領下進入小院,結果看到讓她啼笑皆非的一幅場景,那個堂堂北涼王坐在一條小板凳上,搓洗著那件華貴至極的藩王蟒袍。

  問題在於年輕人的動作很嫺熟!

  徐鳳年剛剛洗好衣服,擰乾後快步晾曬在院內早已架起的竹竿上,擦了擦手笑著道:「洪姨來了啊?隨便坐,反正就兩張椅子。」

  然後徐鳳年對婦人身邊的年輕女子也笑道:「這麼快又見著陳姑娘了。」

  蹲在走廊中的賈家嘉和徐嬰正在下棋,看到婦人和陳漁後都沒上心,低頭繼續落子,賈家嘉的棋子都放在那頂倒著放的貂帽裡,徐嬰的棋子就兜在大袍子裡。

  老闆娘在籐椅上,陳漁本意是站在洪姨身邊就可以,沒想到那個年輕藩王就挑了個靠近兩個奇怪女子身邊的位置,懶洋洋蹲靠著廊柱,揮手笑道:「陳姑娘也坐。」

  老闆娘開門見山道:「鳳年,聽說你只跟朝廷要了五十萬石糧草?」

  徐鳳年樂了,笑道:「沒有的事,是齊陽龍那老狐狸為老不尊,厚著臉皮要我別下刀子太狠,他答應在明年入秋前會有保底一百萬石漕糧入涼,至於五十萬石的說法,估計是中書令大人是想著好歹給朝廷留點顏面吧。反正我到時候肯定會帶著幾萬北涼騎軍殺入廣陵道的,想了想,當下就別太過分,所以就隨口答應了。現在想想看,其實挺對不住他老人家的。以後如果有機會,一定要當面道個歉。」

  老闆娘目瞪口呆,沉默了半天,終於笑駡道:「真夠不要臉的……不過洪姨喜歡!」

  陳漁心頭一震。

  數萬北涼鐵騎直撲廣陵道?這是什麼意思?

  徐鳳年瞥了眼賈家嘉和徐嬰那天馬行空的棋路,嚷著「下這裡下這裡」,就從賈家嘉貂帽裡掏出一枚棋子幫著落子,發現徐嬰的幽怨眼神,又趕緊念叨著下這裡下這裡,也給幫著落子了。

  陳漁瞪大眼睛看了看,有些呆滯。

  分明是兩條「你別管我我也不理你」的一字長蛇陣,那也算圍棋手談?

  徐鳳年在下棋的時候,抽空嬉皮笑臉說道:「欽天監的事,洪姨別生氣啊,生氣不好,容易長皺紋,洪姨還年輕呢,這要跟我一起出門,我喊姐姐,路人都覺得喊老了,保不准就要義憤填膺地出拳揍我。」

  洪姨笑著揉著那眼角的魚尾紋,使勁點頭道:「嗯嗯嗯,這倒是事實。」

  陳漁悄悄深呼吸。

  洪姨突然柔聲笑道:「鳳年啊,我是不是你的洪姨啊?」

  徐鳳年如臨大敵,立即起身跑到婦人身後,小心翼翼揉捏著她的肩膀,「洪姨,有事啊?實不相瞞,別看我現在活蹦亂跳的,其實是假裝沒事給朝廷看的,畢竟身在京城,四面環敵,一旦露餡,那就危險了啊!我現在是走路都很是困難,只不過為了不讓洪姨擔心……」

  洪姨對站在院門口的那個男人喊道:「徐偃兵,你家王爺說走不動路了,我想請他去趟九九館,不然你背著咱們王爺去馬車?」

  徐偃兵笑道:「這個……」

  徐鳳年趕緊使眼色。

  但是徐偃兵還是豪爽道:「完全沒問題。」

  先前在欽天監門口是誰說「好快的槍」來著?

  徐鳳年哭喪著臉道:「洪姨,你真不怕惹麻煩啊,我後天就要離開京城,到時候你還想不想繼續開九九館啦?」

  洪姨猛然起身,拉著徐鳳年就向院門口走去,這位無可奈何的北涼王轉頭對下棋的她們說道:「回來幫你們帶好吃的。」

  等一行人走出下馬嵬驛館走向那輛小馬車,就連洪姨和陳漁都能聽到遠處大街的無數尖叫聲。

  有一些喊聲,很是撕心裂肺可歌可泣啊。

  本想和徐偃兵一起騎馬前往九九館的徐鳳年頓時沒了想法,然後聽到洪姨笑眯眯道:「你瞅瞅,以後九九館生意能不火?到時候你坐過的座位,洪姨要收一百兩銀子起步,誰出價高誰坐,而且只能坐半個時辰!咋樣?」

  徐鳳年笑臉尷尬,「洪姨,突然感覺有點身體不適,明天!我明天一定去九九館找洪姨!」

  洪姨狠狠瞪了一眼,不由分說拉著他坐入馬車,徐偃兵騎馬護送,看著那些擁擠在窗口門口、一個個近乎癲狂的女子,不少人甚至都已經沖到大街上,徐偃兵第一次覺得是如此的前路坎坷。

  洪姨和陳漁並肩而坐,徐鳳年縮手縮腳坐在對面角落。

  洪姨打趣道:「鳳年,就沒想著挑幾個水靈媳婦帶回北涼?」

  陳漁撇過頭,望向窗簾子。

  徐鳳年頭疼道:「洪姨你就饒了我吧。」

  一條下馬嵬驛館大街,馬車行駛得跟烏龜爬差不多,窗外都是此起彼伏的一聲聲徐哥哥。

  徐鳳年摸了摸額頭,這次是真有冷汗了。

  洪姨突然問道:「欽天監兩座大陣都毀掉了?」

  徐鳳年也不知道洪姨如何得知的秘聞,點頭道:「毀掉大半了,因為衍聖公給了我一樣東西,反而保存了離陽的元氣,沒有讓謝觀應得逞。不過姓謝的也不好受,那口破碗被我打爛,又給鄧太阿盯上,估計那一劍,得讓謝觀應一口氣跑到廣陵江以南。總的來說,離陽氣數尚在,但是有了變數。如果不出意外,那位北地練氣士領袖已經告知那個年輕天子,我最奇怪的地方也在這裡,他竟然沒有為此興師問罪,說不定又是謝觀應在其中搗鬼。我當時沒料到那個……騎牛的會來太安城,打算準備借著龍虎山初代祖師自以為可以返回天門的機會,順勢闖過天門,斬一斬更多仙人來著,所以就沒有追謝觀應,早知道是這樣的話,怎麼就該追上幾百里的。」

  洪姨歎息道:「心真大,像你爹。」

  徐鳳年咧嘴一笑。

  察覺到陳漁目不轉睛盯著自己,徐鳳年玩笑道:「怎麼,陳姑娘不認識幾年前最早的那個牽馬乞丐了?」

  陳漁坦然道:「是有些認不出了。」

  到了九九館,發現破天荒的門庭冷落,洪姨笑道:「中午就歇業了,不樂意伺候那幫大爺。今兒洪姨也破個例,親自下廚,給你做頓好吃的。」

  開鎖入門,洪姨迅速關門的時候,徐鳳年猛然看到一個站在不遠處的幃帽女子。

  徐鳳年愣了愣,快步來到她面前,輕聲道:「姑姑你怎麼來了,雖然現在趙勾焦頭爛額,顧不過來很多地方,可是九九館難免還有人盯梢。」

  女子摘下幃帽,面猶覆甲。

  她正是吳素當年的劍侍,趙玉台。

  徐鳳年第二次遊歷江湖,在青城山青羊宮相遇。

  藏有大涼龍雀劍的紫檀劍匣,也是她親手交給徐鳳年。

  她嗓音沙啞道:「本不該讓你來的,但是姑姑就是想見你。」

  徐鳳年一臉孩子氣道:「那欽天監,我想去就去想走就走,那麼姑姑就算在皇宮要見我,一樣去得!」

  洪姨笑道:「行了,你們不嫌累啊,坐下說話吧,我去灶房,等半個時辰,你倆先慢慢聊。」

  陳漁想要幫忙,給洪姨從掛簾那邊推回來,陳漁只好挑了條長凳安靜坐下。

  趙玉台剛想要說那她手中牽線傀儡吳靈素的事情,徐鳳年已經無比開心說道:「姑姑,啥時候回北涼,現在黃蠻兒也長大了,個子竄得賊快,姑姑,告訴一個秘密,有個北莽女子真有眼光,一眼就看上黃蠻兒了,死皮賴臉要給黃蠻兒當媳婦,攔都攔不住,打都打不跑,嘿,她身份也不簡單,我當然沒啥門戶之見,不過就是替黃蠻兒高興,我作為黃蠻兒的哥哥,當然一見面不能對她太過客氣,要不然以後萬一黃蠻兒管不住她咋辦,是吧?所以就故意板起臉挑三揀四,把那個女子給唬得一愣一愣,哈哈,那感覺,真是好,把我給偷著樂得不行……二姐也想姑姑你,我這次要是能帶姑姑回去,她肯定高興壞了……」

  聽著他的絮絮叨叨,趙玉台摘下已經覆面二十多年的黃銅面具,露出那張猙獰恐怖的醜陋面容,但是她毫不在意,他也是。

  當簾子後頭洪姨喊著上菜嘍的時候,趙玉台輕聲道:「姑姑還要盯著吳家父子,那對父子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德行,不能功虧一簣。」

  徐鳳年搖了搖頭,眼神堅毅,「姑姑,跟我回家,不管他們了。如今我們北涼不需要這點陰謀詭計了。」

  趙玉台也搖頭道:「這麼多年謀劃,現在放棄,太可惜了。」

  徐鳳年燦爛笑道:「姑姑,等我正式成親的時候,家裡沒有一個長輩怎麼辦?」

  正一手端盤子一手掀簾的洪姨聽到這句話,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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