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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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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新桃換舊符,六年換一刀 左手刀。 溪水在兩側一瀉而下,第五貉如同一座中流砥柱,眯眼望向這名不斷積勢的年輕刀客,按照提兵山山主二十年前的行事風格,也就早早出手破勢,一舉宰殺便是。可當第五貉躋身指玄境後,眼界豁然開朗,宛如一幅長卷鋪開,內容是證長生,畫首問長生,畫尾指長生。翻看這幅畫十多年,第五貉受到境界浸染,心性也都有些微妙變化,愈發沉得住氣,這並不意味著第五貉開始向道向善,而是到達指玄境,看待世間萬物,有跡可循,有法可依。第五貉雖然不清楚徐鳳年在借著自己龍筋斬溪去養神意,但第五貉何嘗不在等徐鳳年去幫他的那幅指玄長生畫卷查漏補缺。左刀春雷,一袖盈滿溪水的青氣,在第五貉眼中,那就是一個肢解神意化作招式的精彩過程,正因為這脫胎于李淳罡兩袖青蛇的一袖青龍太過玄奇,第五貉的耐心就格外好,每漲一分氣韻,第五貉就能夠瞭解得透徹兩分,事後就裨益三分,第五貉不殺青鳥,是求弧字槍精髓,留著徐鳳年,同樣是不認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後生會對他造成威脅,慢慢誘引,讓其使出幾手壓箱絕技,供他參悟,第五貉何樂不為? 第五貉悟得指玄一境中往往只有寥寥無幾大真人才能獲得的竹籃撈水月,簡單而言,就是一種依葫蘆畫瓢的本領,水中撈月,竹籃提起,水波蕩漾,圓月破碎,兩手空空,但第五貉卻可以在念識中拼湊出一塊稍小的境月,這比起過目不忘要超出太多範疇,妙不可言。江湖百年,擁有這種一眼記長生的天賦,屈指可數,真是用百年一遇都不過分,武帝城王仙芝便是一個,至今還沒有聽說有第二人,這也是王仙芝在成名之前嗜好觀看高手過招的根源,一個門外漢看一品高手競技廝殺,除了熱鬧,就算瞪大眼睛看一白遍,能看出什麼門道?而第五貉的指玄,是滴水穿石而成的苦功夫,讀書百遍方能其義自現,加上獨到天賦以及種種機緣,才證得指玄。 刀勢已如洪水滿湖。 幸好無人觀戰,否則第五貉接下來的動作一定讓人目瞪口呆。第五貉學徐鳳年輕微屈膝,作握刀狀,直指徐鳳年。但是很快第五貉便打消現學現用的念頭,弄出幾分形似不難,想要神似,出乎意料的艱辛,這讓第五貉有些納悶,什麼樣的刀法,能讓已是指玄境的自己都覺得模仿吃力?一個撐死了初入金剛境的後輩,第五貉本以為把握八分神意信手拈來,倒是小覷這名刀劍兼修的小子了。在第五貉「收刀」一瞬,春雷刀一袖青龍,驟然掠至提兵山山主眼前。 說不清是刀式道不明是劍意,第五貉眼前鋪天蓋地的青氣,大有一氣激蕩三千里的氣魄。這條青龍頭顱直撲第五貉,身軀長達幾十丈,翻滾而沖,裹挾渾濁泛黃的溪水,恰似青龍汲水,青龍所至,溪水悉數給裹離溪中,要麼融入青龍身軀做鱗甲,要麼蕩到岸上,使得這一袖青蛇情勢驚人。且不說殺傷力如何,神韻十足,第五貉心中暗暗訝異,下定決心剷除此子,江湖新起之秀,說不定就是將來有資格與自己去爭奪天下十人那十張珍稀椅子的對手。 馭劍不同於一字之差天壤之別的禦劍,不過一般劍士可以馭劍幾丈也都算是小宗師,但也有例外,吳家劍塚就有稚童馭劍刺蝴蝶的誇張說法,所以對見多識廣的第五貉而言,原先見識到徐鳳年可以飛劍傷人,並不算如何驚世駭俗的手段,這讓第五貉照搬不來的一袖刀,可就另當別論! 第五貉第一次流露出鄭重其事的眼神,伸出一掌,擋下青龍頭顱,僅是左腳往後滑出幾尺,青黃一袖龍猙獰搖晃,第五貉身前一丈處好似風雨飄搖,第五貉不得不左手一拳砸向將氣意凝聚實質的青龍頭顱,碩大頭顱轟然歪向溪底,硬生生鑿出一口深井,溪水不斷湧入其中。三尺青鋒三尺氣,每近一尺殺三丈,真正殺招在第五貉拍散外洩氣機後也崢嶸畢露,一直指向第五貉的春雷刀尖近在五尺之外。一襲寬大紫衣劇烈震盪,第五貉兩鬢頭絲齊齊往後飄去,右手屈指有二,夾住了春雷刀尖! 指玄指玄,就有那屈指叩長生的無上神通。 左手春雷遞進。 第五貉身體這一次被逼退數丈,期間又屈指敲刀身百餘下,一次敲擊,兩人身畔某處就毫無徵兆地響起雷聲,眨眼百聲雷。第五貉的屈指一彈,次次都彈在春雷之上,叩長生,更是去叩擊徐鳳年氣機運轉的縫隙,只要流露出一點蛛絲馬跡,第五貉就能夠抓住機會,既讓這小子騎虎難下,脫手棄刀不成,又可教他全身經脈寸斷,竅穴稀爛。讓第五貉第二驚的是眼前一刀蔚然的年輕後生不光是劍道走偏鋒,出刀更為兇悍,關鍵是氣機之充沛,更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大器晚成的第五貉自認在眼前小子這個年紀,恐怕一半氣機都不到,彈指近百,沒有抓住絲毫破綻,這讓第五貉確實大動肝火,瞪眼輕喝一聲,不再一味硬擋春雷刀尖,將短刀和那小子一起往自己身側牽引,一拳砸向太陽穴。 一直閉目聚神韻的徐鳳年手腕一擰,春雷在左手手心旋轉開來,朝第五貉便是斬腰一刀! 一死換一死。 徐鳳年敢做,第五貉不捨得做。 第五貉身體扭曲如盤松,但那衰減大半銳氣的一拳仍是砸在了徐鳳年腦袋上,同時徐鳳年還以顏色,身體晃蕩傾斜如武當山上的撞鐘,撞而不倒,趁勢一腳再次踩踏在第五貉胸膛,這一腳比起初次軟綿綿,要兇猛無數,一直閒庭信步的紫衣山主也給踹得身形不穩。閉目徐鳳年後撤幾步,並無大礙,歸功於體內大黃庭孕育金蓮一氣綻放一零八,每次一瞬枯萎凋零五十四,再在刹那之間怒放五十四,始終保持搖搖曳曳一百零八朵長生蓮。 第五貉是千金子不坐垂堂的心態,也從不認為自己會以身涉險。 徐鳳年卻從一開始就真正意義上的拼命了。長生蓮能夠謝了又綻放,都是徐鳳年拿命去孕育的。 春雷已經不在手上,但下一招本就不需要手上握刀。 徐鳳年雙手輕輕往下一壓。 第五貉身後春雷往上一浮。 地發殺機,蜿蜒六千里。 人與春雷刀都不曾動,第五貉卻不斷揮拳砸出。 場景荒誕。 有些人有些事,不提起,不代表忘記。往往是能輕易說出口的人事,才容易褪散。 徐鳳年不是那種一開始就城府的權貴子弟,也不是一開始就將心比心知疾苦的藩王世子。溫文爾雅的陳芝豹,諂媚如狗的褚祿山,不苟言笑的袁左宗,等等,除了這些在北涼王府圍繞在徐驍身邊,一張張捉摸不透背後正邪的面孔,讓徐鳳年躲在徐驍身後從年幼一直看到年少和及冠,唯獨讓心性涼薄徐鳳年發自肺腑去感激的兩個老頭,都已去世。缺門牙愛喝黃酒的老黃,沒有機會知道年輕時候到底是如何風采冠絕天下的李淳罡。 牽一匹劣馬送老黃出城,出城前,老黃好似早已知道一去武帝城不復還,那時候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其中有一句話,「少爺,俺老黃比不得其他大劍客,就只會九劍,其中六劍都是快死之前悟出來的,其實也不是怕死,就怕喝不著黃酒了,要不就是想著這輩子還沒娶著媳婦,就這麼來世上走一遭,虧。那時候,總怕死了就沒個清明上墳敬酒的人,這回不一樣了,怎麼比劍都覺得值當了。」 當時徐鳳年提了一嘴,說這話多晦氣啊。老黃咧嘴一笑,缺門牙。 徐鳳年比誰都怕死,他死了,難不成還要一大把年紀的徐驍給自己上墳? 李淳罡在廣陵江一劍破千甲,事後護送徐鳳年返回北涼,路途上,徐鳳年問羊皮裘老頭一輩子最兇險的一戰是跟誰比試。 獨臂老頭當時坐在馬車上摳腳,想了想,指了指手臂,卻也沒道破天機,將那個人那個名字說出口,只是笑著跑題說了一句:徐小子,牢記老夫一句話,當你將死之時,不可去想生死。 這兩位都曾在江湖登頂的老人,都已逐漸被人忘卻,就像每年春節,家家戶戶門上新桃換去了舊符。 徐鳳年緩緩睜開眼睛。 陰間陽間,一線之間悠悠換了一氣。 他曾在山巔夜晚恍惚如夢中,親眼見到天人出竅神游,乘龍而至。 他也曾站在龍蟒之間。 他曾說要斬龍斬天人。 李淳罡說初次提劍,都自知會成為天下劍魁! 徐鳳年用六年性命換取一刀。 大蟒吞天龍。 天地寂靜,溪水緩流。 第五貉緩緩低頭,心口透出一寸刀尖。 七竅流黑血的徐鳳年倒拔出春雷刀,調轉刀尖,一手提住第五貉的脖子,一刀,再一刀,複一刀,重重複複,刀刀捅入第五貉的身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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