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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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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寧驚呆了。 他記了起來--多年前自己乘船前往伽藍帝都,在鏡湖天空的蜃景中看到的,不正是眼前的景象麼?可笑他以為遠在天涯的女神,竟日日陪伴在他的身邊,而他卻模糊了她的面容,只剩下那種超然卻又孤獨的感覺。若沒有她,他或許仍舊不敢正視被自己封印的記憶;若沒有她,他必定還糾纏在對冰族的刻骨仇恨之中,甚至扭曲了自己的理智和良知……仇恨和苦難,就仿佛孿生的兄弟,然而一般人只看到苦難引起的仇恨,卻沒有想過仇恨又將製造出新的苦難。"苦難永不消失,仇恨永不停止"--"仇恨永不停止,苦難永不消失",水華雖然只是調轉了兩句話的位置,所表達的意思已是截然相反。一個是把外因當作一切怨天尤人,一切肆無忌憚,一切喪心病狂的理由;一個卻是發自內心的自省,是惟一可以平復,可以挽救,可以幸福的途徑。如果他早一點明白這些,或許他已經和水華美滿地生活在一起,而不會落到今天的痛苦深淵中。 神啊,如果你能告訴我救贖的方法,我願意用自己的一切來交換。季寧跪了下去,雙手撐住沙地,用最為虔誠的心思向上蒼禱告著。 忽然之間,季寧只覺得手下的那些沙礫都活了起來,仿佛是一個個久別的朋友,隨著他的心意展現出那六千多年前的記憶。不過一刹那,季寧就已經讀出了這裡一切的由來-- 星尊帝滅亡第二冰帝國後,殺死了幾乎所有的冰國皇族,將剩餘的冰族人驅逐出雲荒大陸,趕向四周的大海。這一群從戰爭中死裡逃生的冰族人,在空桑人的逼迫下,不得不扶老攜幼,走進這片幾乎與死亡同義的沙海。而在前方等著他們的,還有猛獸橫行的狷之原,就算到達棋盤海邊,簡陋的木舟也不知會讓多少人葬身大海,最後能掙扎到荒島上的倖存者,或許不過百之一二。 就在這片揮之不去的愁雲慘霧中,無數被剝奪了一切財產的冰族人倒斃在酷熱的沙漠中,屍體鋪滿了族人們走過的道路,絕望的空氣甚至讓不少人發了瘋。就在這個時候,第二冰帝國皇族中最後一個倖存的公主站了出來,冒著反噬的危險教會了所有的人原本秘而不宣的咒語。只要臨死時念頌這個咒語,他們的身軀就會化為黑色岩石,黑石上開出的石花可以幫助他們達成某種心願,而一旦破解咒語的條件成熟,他們就會復活。 公主把咒語用冰族的密語刻在一塊圓形的石輪正中,又圍繞石輪四周刻下了那句可以循環誦讀的空桑文,然後就死去了。而冰族號稱鳳鳥後裔、綿延千年的皇族血統,也就此滅絕,只留下昔日冰帝國的貴族世家,以"十巫"的名義將冰族政權維持下去。公主死去的地方,就有了這座方尖碑,被後人稱作"旅人之墓"。無數的冰族人念著她傳播的咒語死去,形成了這片數千年不倒的黑石林,每到夜裡就開出石花,花心中是可供食用的瓊漿。 千年歲月中,那些在荒涼的海島上無法生存的冰族人冒著死亡的風險,偷偷地從這條秘密路線獲得補給,沿著沙漠前進。他們有的在尚未走到黑石林時便倒斃半途,有的則被盤旋的鳥靈拆食入腹,有的在伊密城外被空桑的駐軍抓住殺害,但始終有不少人重新進入雲荒大陸內部,為了活命忍受著被歧視被驅趕被役使的悲慘生活。空桑王朝屢次興起迫害驅逐甚至屠殺冰族人的風浪,都無法阻止那些堅韌的冰族人鍥而不捨地回到雲荒大陸謀生,或者說,冰族人從未放棄過重返雲荒大陸的夢想。於是"旅人之墓"就不僅是遠古慘劇的紀念碑,也成了冰族人漂泊生活的中轉站,他們飲食著祖先用精魂凝結而成的瓊漿,為了實現他們自由生活的信念永不言敗。 季寧睜開了眼睛。這片浮沙,這座方尖碑上承載了太多的記憶,然而他卻仍舊有些疑惑。如果這就是"旅人之墓"的全部秘密,那麼當年好友靄亭為何會遭到冰族人如蛆附骨的追殺?難道還有什麼秘密隱藏在這片沙漠之下,卻是那些浮在表面的沙礫無法得知的? 與水華一起飲著石花中奶酪一般的瓊漿,季寧感覺力氣在一點點恢復,心情也豁然達觀。方才讀憶的感覺,是以前靈力最盛時也無法達到的空靈澄澈,仿佛那些沒有生命的浮沙和石塊都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拋開雜亂的場景將自己探索的一幕直接呈現在眼前,而不再如以往在浩瀚的記憶中大海撈針。難道是因為自己心中再沒有了偏執,便最終登上了讀憶術的最高境界麼?這種與萬物自由交流的感覺,真是難以言說的美好!想到這裡,微笑不經意地呈現在季寧的臉上,卻發現一旁的水華只是默默地將手放在一塊黑石上,臉上並沒有表情。 或許,這個咒語也能讓水華清醒過來?季寧心頭一動,正要走到水華身邊,卻忽然聽到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音,仿佛一扇巨大的石門被緩緩推開。 十七、烈焰 空曠無人的黑石林中,這樣突然而至的聲響足以讓人驚駭不已。季寧下意識地一把將水華護在身後,眼睜睜地看著原本靜止不動的"旅人之墓"緩緩轉動,連帶著厚實的碑座一起向上升起,露出底下的洞口來。然後幾個人陸陸續續從洞口裡爬出,從他們金色的頭髮,藍色的眼眸,季寧一眼就認出他們是冰族人! 那幾個冰族人也看見了季寧二人,驚訝之情並不在季寧之下。其中一個軍人打扮的冰族人很快反應過來,向著其餘人喊道:"快把這兩個空桑奸細抓起來!" "不,我們不是奸細!"季寧將簌簌發抖的水華緊緊摟在懷中,大聲道,"她也是冰族人,你們不要傷害她!" "我先看住他們,你們趕緊去採集石髓,鳥靈很快要來了。"軍人模樣的頭目對其餘的同伴吩咐著,自己則手握腰間的佩刀緊緊盯住季甯和水華,顯然對季寧的話將信將疑。 "等等!"有聲音從"旅人之墓"下的洞口裡傳出來,幾個冰族人果然停了下來,彼此小聲道:"是重爍先生。" 又有一個冰族人從洞口爬了出來。他的金髮有些淩亂,長袍也皺皺巴巴,臂彎裡摟著幾根黑乎乎的管子,動作甚是疲憊笨拙。然而當他站直身子,將遮住眼睛的頭髮撥開,季寧便是一呆--在他以往的印象裡,冰族人都是軍人般的武夫,即使英俊如明石,美麗如巫姑,都帶著冰冷無情的強悍。可沒想到,冰族人中,居然也有這樣出類拔萃的人物!俊美且不必提,單那種氣質,不能用高貴、雍容、軒昂等一切空桑人的詞語來描繪,而是勘破了宇宙的本質,萬物的規律,自信中帶著謙遜,睿智中蘊含悲憫的光芒。難道正是這種人,才保證了冰族在貧瘠海島上的生存,甚至復興? 這種人,季寧不知用什麼頭銜來稱呼,最接近空桑人理解的詞,是"學者",探索自然規律的學者。那日去空寂之山的半途,他曾經匍匐在魔鬼湖邊聽過重爍的說話,卻沒有見過他的面貌,否則絕對不會忘記那雙能夠容納天地萬物的深邃雙眼。 "重爍先生有事麼?"冰族軍人禮貌地問,見對方也看到了季甯和水華,便道,"這兩個來路不明的空桑人,連夜窺測禁地,正好拿去喂鳥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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