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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這句話如同尖刺一樣,讓水華驀地搖晃了一下,卻再也沒有人伸出堅實的溫暖的手臂來扶她一把。她微微地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只聽到驛館的大門"吱嘎"一聲打開,又"砰!"地合上。

  呆呆地沿著牆根滑坐在地上,水華聽到季寧的笑聲漸漸消失在遠方,她心頭一片茫然。為了保護他們父女不受這個秘密的傷害,玄林曾經在神靈面前求到一個詛咒:凡是由於知道水華的身份而想用這個秘密要挾他們的人,都無一例外地要在講出這個秘密前死去。當年的侍女四月,正是死在這個詛咒之下。

  水華並不相信季寧會遭受詛咒,但她卻驀地想起了白日裡駿鵬派人送來的口信:今日夜裡,待在驛館切莫外出。預感到會有什麼大事發生,水華猛地拉開門,心急火燎地跑進萬籟俱寂的街道,向著季寧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

  十五、焚心

  腦子裡一片空白,季寧發瘋一般往前奔跑,根本不在乎自己要跑到哪裡去。此時此刻,他只想遠遠地離開那可怕的真相、可恨的謊言、可憐的哀求,跑到一個沒有人跡的地方去放聲大哭。

  腳步下意識地將他帶到了城外,隱隱地可以看見看守瓜田的小屋,那是他無數次走熟的道路。可是季寧驀地頓住了腳步,那個地方現在已經不是他的棲身之處,早已有另外一個囚犯接替了他的位置,而他現在,根本無處可去。

  腳下一軟,季寧靠著一棵紅柳坐倒在沙地上,仰著頭無神地望著天上的月亮。伊密城的天空異常乾淨,顯得一輪明月越發皎潔無暇,就像水華聖潔的臉龐……他驀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雙眼,深深地將臉埋到膝蓋裡去--不要再想她,不要再想她!自己受過的苦楚和侮辱還算少麼,為什麼偏偏是自己最信任最愛戀的人來淘幹他最後的一點溫情?可是,她將藥水傾倒入眼時的決絕和悲哀,又是那麼真切,讓季寧的心中一陣抽痛。

  不要再想她,不要再想她!不要再想原本透亮的眼眸如何一點一點黯淡無光,不要再想她哽咽的嗓音是如何痛徹心肺,季寧啊,你已經受了太多的委屈,就讓自己放縱地憤怒一回吧!就算不是對她,也是對她那心計深沉的父親!

  自憐自傷之中,先前遭遇的種種又一點一點泛上心頭,讓季寧憤恨得不住顫抖:

  "現在最緊要的事情,是大人先保全自己,才有希望成全路銘的遺願,剿滅冰族。季寧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人,就讓我擔下這些無法抵禦的罪名吧。"

  "只要大人記得取回鯨艇圖紙,一心剿滅冰族,季寧就死而無恨了!"

  "大人既已知道路銘所受的苦楚,還請不要辜負他的苦心才是。"

  ……

  這些都是他曾經親口說出的話,說話之時是多麼情真意切,現在回想起來,卻是幼稚單純得可笑!而玄林當時是怎樣的表情呢?或許是在心中暗暗竊喜他乖乖入彀吧?怪不得,當初自己提出認罪以保玄林名譽,對方竟然順水推舟地允諾;而路銘以命換得的鯨艇圖紙,玄林居然忍心將其封存,還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搪塞自己……玄林早已和冰族女人糾纏不清,那麼他抵抗冰族的決心又有幾分做戲,幾分是真?只有路銘和自己這樣的傻子,才會相信他正氣凜然的外表,甘願俯身,當作鋪路石將他送往神聖的高臺!

  可是,如果將水華的身份作為要挾,那個欺世盜名的玄林會不會被逼動用鯨艇圖紙,全力對抗冰族呢?季寧剛轉到這個念頭,喉嚨就驀地一痛,如同一條毒蛇突然竄起,一口咬在了他的咽喉要害上。他嘶啞地慘叫了一聲,身體內部湧出的血便頃刻封住了他的咽喉,讓他發不出聲音來,只能掐住自己的脖子倒在沙地上,不斷地掙扎。

  與此同時,季寧隨身攜帶的太史閣令憑感受到主人的危險,也驀地發出紅光來,堪堪透過他的胸膛蔓延而上,與那荼毒季寧的力量對抗。一紅一黑兩股力量如同鬥獸一般在季寧體內撕咬撲打,讓季寧痛不欲生卻又無計可施。然而令憑上的靈力本就所剩無幾,根本無法招架詛咒的力量,紅光很快越來越黯淡,最終湮滅,讓伏在地上的季寧心中一涼,閉目待死。

  咽喉的劇痛不斷侵蝕全身,季寧的意識開始慢慢飄忽,似乎靈魂已然離開了身體,可以俯視身周的一切,五蘊六識竟頓時清明起來。隱隱約約地,耳中傳來一片嘈雜,馬蹄聲、哭喊聲、喝罵聲和利刃相交之聲交織在一起,讓瀕死的人也驚駭莫名。不祥的預感下,季寧死命睜開眼睛,果然看到伊密城方向火光沖天,那片嘈雜也正是從城內傳來。

  是沙盜開始劫掠了!季寧的腦子中閃過這個念頭,下意識地就想從地上爬起來--水華還在城裡,她眼睛看不見,一個人待在驛館裡可如何是好?

  然而在詛咒之力的作用下,他的手臂根本支撐不起身體的重量,只能徒勞地在沙地上掙動。可是水華啊,你現在怎麼樣?我方才那樣說話,只是宣洩一下心中壓抑得太久太久的憤懣,否則只怕自己會憋屈得瘋掉!可我即使再被仇恨沖昏了頭腦,也始終記得你善良的心,寬容的笑,還有親吻我時那無限的深情!你一定不要有事,一定要等著我回來!感覺得到自己已經處於死亡的邊緣,季寧憑著腦中最後一絲清明無聲地呼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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