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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聽說你在這裡胡鬧,我只好過來看看。"女人低低地道,"梧兒,跟娘回去吧。"

  "不!"少年倔強地站在原地,聲音將原本關注在季寧身上的眾人目光吸引了過來。風梧驕傲地環視了一下這些從小鄙薄他苛待他的族人,堅定地道:"無論如何,我要看到真相。"

  女人拗不過兒子,只好歎息著留在原地,如同她這本分小心的十幾年一樣,微微地低著頭,將原本秀麗的面容掩藏在額發的陰影下。她的心裡,又何嘗不想知道,一向恩愛的丈夫路銘為何會在一夜之間不辭而別?

  季寧仍然在院中探索著,眉頭微微皺起,要從一個百年歷史的古宅中探詢出某一瞬的情景無異於大海撈針。天色越發陰沉下來,窒悶的空氣讓他鼻尖冒出汗珠,心頭因為靈力耗費過度而劇烈地跳動。終於,小半個時辰之後,他放棄地停下了一切動作,緩緩走回院口,發現圍觀的大小人等並未散去。

  "先生勞神了,要不到正廳奉茶?"族長和藹地問道,顯然有些顧忌季寧看到了什麼不便公開的東西。

  "不,就在這裡說!"風梧忽然大聲叫道,"讀憶師先生,如果你看到了真相,就不要怕當眾說出來!"

  "梧兒……"女人有些嗔怪地喚了一聲,卻深知自己根本無法阻止兒子想要做的一切。

  "既然如此,先生就在這裡說吧。"族長見風梧有疑己之心,有些惱怒,將衣袖一折,背在身後。

  "這座院子裡的記憶龐大複雜,我竭盡所能,只找到一句有關路銘此人失蹤的線索。"季寧說到這裡,心中微微一動,不知自己為何提到"路銘"這兩個字時感覺有些異樣。但他很快就恢復了常態,緩緩道:"那句話就是:'思繽,我跟你走。'"

  他此言一出,一些較年長的族人立時面露震驚之色,隨即竊竊私語的聲音便如同出巢的黃蜂一般籠罩了人群上空。

  "娘,思繽是誰?"看著母親的臉瞬間蒼白,身子也搖搖欲墜,風梧連忙扶住母親,大聲詢問。

  "思繽是冰族的巫姑,天祈朝末期常常帶著船隊來交城走私劫掠。那個時候,交城百姓沒有不知道這個貌美心冷的冰族女人的。"族長說到這裡,手裡的拐杖重重地在地上頓了頓,"路銘這個不肖子孫,居然是跟著冰族私逃而去。從今以後,我們家的族譜裡再也沒有這個人的名字!"

  見圍觀眾人漸漸散去,族長方向季甯苦笑道:"家門不幸,讓先生見笑了。請隨管家去賬房支取酬勞。"說完不再停留,告辭而去。

  "酬勞改日再說。"天上一個悶雷滾過,季寧忍住突如其來的心悸,對著迎過來的管家擺了擺手,大步就朝大宅門口走去。他的身後,風梧正愣愣地摟著不住流淚的母親,仰面對著天空不時劃過的閃電,眼中是深重的憤恨。

  交城是典型的海濱氣候,颱風引來的暴雨可以在瞬息之間籠罩整個城市。季甯走到半途大雨就從天而降,然而身體的異樣讓他不敢在半途停留,他只好迎著幾欲把人席捲而去的狂風一步步往總督府走去。

  雨水頃刻就澆透了他的全身,卻讓發燙的身體感到清涼的愜意。"思繽,我跟你走。"方才那個消失在虛空中的聲音為什麼聽起來如此熟悉,那個路銘又是何方神聖,竟讓他一向平靜無波的心混亂得仿佛要破腔飛出?季寧伸出左手抵住後腦,右手胡亂地扶住一切可以撐持的東西,終於在狂風暴雨中踏上了總督府側門的臺階。

  看門人似乎說了一句什麼,季寧沒有聽清,只是不管不顧地走回自己的居室,眼前白茫茫一片似乎都是雨水。撞開門,他一頭就栽在床上,再也不想動一下。

  靈力的劇耗帶來了深重的心悸和頭暈,而渾身的舊傷也因為這陰濕的天氣再度發作。季寧摸索著扯過被角咬在口中,把四肢百骸的劇痛都阻攔在咽喉深處,無聲地對抗著這個註定難熬的夜晚。

  昏昏沉沉地不知趴了多久,一雙柔軟清涼的小手摸索著探上了他的額頭。"哥哥,換身幹衣服吧,這樣下去會發燒的。"水華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幻境傳來。

  季寧迷迷糊糊地答應了一聲,卻仍然昏迷般一動不動,恍惚中只覺得火炙般的疼痛中接觸到一絲絲溫柔的涼意,仿佛女孩子柔軟的手指。

  女孩子柔軟的手指……這個認知讓他一驚之下清醒過來,果然發現水華正在摸索著給他換衣服。一時間,季寧忘了身上的難受,窘得面紅耳赤,幸虧水華目不能視,只是專注做事,讓她一向高傲的先生不至於太失面子。

  "哥哥,你醒了?"水華松了一口氣,繼續用毛巾擦乾季寧身上的冷水。然而她的手忽然停滯在季寧的背上,神色一黯:"哥哥以前受過傷?"

  "舊傷了。"季寧費力地扯過衣襟,遮住背上一道從肩胛斜拉至腰的舊刀傷,也遮住了遍體觸目驚心的細碎傷痕。

  "還痛嗎?"水華收回手,輕輕地問。

  "不痛了。"季寧吃力地靠牆坐起,哆嗦著手系衣帶,下意識地回答。

  "你騙我。"女孩兒毫不猶豫地下了這個判言,卻微微低下頭,並沒有動氣的意思。"你和我爹爹一樣,都不肯把受的苦說出來。可我都知道。我這就去給你找藥來……"說著摸索著就往外走。

  "藥沒用……"季寧不想麻煩她,便撐著力氣道,"小姐回去吧,要不四月該擔心了。"

  "四月今天去她親戚家了,晚上不回來,爹也不回來。"水華摸索著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微笑道,"夜裡我怕一個人,哥哥陪我說說話吧。"

  季寧明白她是為了留下來照看自己,他想要拒絕,身體卻難受得一時說不出話。他向來是個驕傲的人,斷不肯在別人面前示弱,一時間比死了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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