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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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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果然下了雨,海風裹著雨絲瞬間就濕透了路銘的全身。他打開季寧送的傘,誰知撐開的傘立時灌滿了風,掙脫了他的握持淩空飛去,在遠處的沙灘上咕嚕嚕地旋轉,最終被波浪舔進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他曾經擁有的一切,遠得再也無法抓住。 第二天,季寧沒有來,也不曾有任何人踏足這片風雨交加的海灘。路銘知道自己發燒了,可整個光禿禿的沙灘上連遮雨的山洞樹林都沒有,他只能仰著頭,讓迎面落下的雨水滋潤一下火燒火燎般的咽喉。 第三天,季寧仍然沒有來。濕透的衣服黏膩膩地貼著火燙的身體,路銘模模糊糊地看見遠處有人影,似乎是趕海的村民。他想要呼喚他們,聲音卻微弱得只有自己能聽見。而那些村民無一例外地站在遠處,驚駭地看著他,最終像逃避什麼怪物一般匆匆離去。 到這個時候,路銘幾乎後悔沒讓于伯將自己交給官府。就算那裡等待他的是無休止的懷疑和拷問,也總比腐爛在沙灘上要好得多。這種在眾人圍觀下慢慢死去的感覺,讓他一向自詡堅強的神經也絕望得幾乎要崩潰。這些淳樸蒙昧的村民,雖然怯懦得連靠近他都不敢,卻也沒有人會想到劫掠這個奄奄一息的異鄉人。 第四天,路銘撐住一塊礁石半躺著坐起,眼睛看著淹沒在遠處樹叢後的北方天空。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連續幾天被高熱折磨得一片昏沉的頭腦仿佛得到了最後的一絲清醒,手足也驀地靈活起來,讓他足以將腰間沾滿了沙土的防水褡褳解下,緊緊抓在手裡。這用性命換來的東西,絕不能隨著他一起腐爛,可他現在只能指望那些村民能夠因為好奇心和貪婪心而看到它,讓它能夠擁有一絲被發現和重視的僥倖。 "叔叔,你躲到這裡來啦?"清脆的童音從礁石後響起,讓路銘激動得手一抖,防水褡褳落在了沙地上。 "我給你帶了水和吃的。"季寧捧著水壺從礁石後轉出來,一邊給路銘喂水,一邊道,"這幾天我被爹爹關起來了,今天才偷空跑出來。"見路銘勉力笑了笑,季寧興致勃勃地打開一個木盒子,露出裡面各色圓溜溜的石子,"叔叔若是像我一樣能聽到這些石頭的說話,就不會孤單了。" "你能聽見它們說什麼?"路銘一邊凝視著季寧稚氣的面容,一邊嚼蠟般吞咽著口中的薯糕。 "每一塊石頭說話是不一樣的,有的還會唱歌呢。"季甯急切地看著路銘,小臉有些發紅,"叔叔,你相信石頭能說話唱歌麼?我爹爹他們都不信,村裡的孩子還笑話我是騙子。" "雲荒上有人能讀出被各色物件記錄的聲音和影像,他們被喚作讀憶師。"路銘的聲音越來越微弱,面上卻帶著微笑,"聽說只有最純淨的心靈才能達到人與物的溝通,聽到看到這些記憶,所以我相信你。" "讀憶師?"季寧歡喜地笑了起來,"我喜歡這個名字,叔叔你懂得真多。"他眼看著路銘再度疲憊地閉上眼睛,便從盒子裡挑出一塊白色的石子放在路銘手心裡,"我最喜歡這塊石頭了,它發出大海深處鮫人的歌聲,能讓人睡覺時做出美麗的夢。" "睡覺"兩個字明顯刺激了路銘,他霍地睜開了眼睛--以他現在的身體,這樣一睡,恐怕是再也醒不過來了。他動了動手指,發現自己再也使不出力氣來,便微弱地說道:"小兄弟,你幫我把那個褡褳打開好麼?" "好。"季寧答應著,解開了褡褳,發現裡面除了一把防身的匕首,幾個金銖,便是一個蛇皮小匣,匣子裡是幾粒色彩黯淡的蠟丸。 "這些蠟丸,你幫我收著好麼?"路銘喘了幾口氣,鄭重地看著孩子惶惑的眼睛,"若有機會,幫我送到越京兵部員外郎玄林大人那裡,越快越好,就說是路銘以死換來的。"他一口氣說了這些,心頭的淒涼越來越深重--自己臨死之前,居然不得不把這樣關係到整個空桑命運的東西託付給一個十來歲的孩子。 "叔叔……"季甯清脆的童音低沉下來,帶著孩子的悲傷,"叔叔你要死了麼?" "是啊,所以你一定要記著剛才叔叔說的話……"腿上的麻痹已漸漸蔓延到腰間,路銘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挪動一步,而生命,又能支撐幾時呢? "我會記得的。"季寧伸出小手,將那幾粒蠟丸撿起來,放到自己收藏石子的木盒裡。光澤黯淡的蠟丸和石子混雜在一起,居然一下子難以分辨。 "好孩子,快走吧,不要再來看我了。"路銘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放棄了抵抗強烈的眩暈,"我困了,你讓我好好睡一覺。"在無邊的大海裡泅遊了三天,又在傷痛高熱下掙扎了四天,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撐持不下去了。 季甯見路銘果真閉上眼睛不再理睬自己,便抱著自己的寶貝盒子站起來。他有些不舍地看著猶自躺在路銘掌心的白色石子,終於下定決心把它留在路銘手中,自己轉身走開了。 雖然很大方地將那粒會唱歌的石頭送給了路銘,季寧還是下決心再找一粒同樣的寶貝。白川郡南岸有著漫長的海岸線,想要再找尋一粒來自大海深處、帶著鮫人歌聲的石子,不是沒有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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