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鳳影空來 | 上頁 下頁 |
一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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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遙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風獨影感覺到掌心的溫暖與濕潤,已失去感覺的胸口驀然湧起哀傷的痛楚,她喃喃著,「兼明有七個舅舅,還有南宮……我很放心……可是……我唯一不放心的便是你……只有你……我走了你可怎麼辦?」 「傻瓜。」久遙親吻著她的手,再俯首親吻她的眉心,親吻她的嘴唇,然後在她耳邊輕輕道,「我們會在一起,一直都在一起的。」 一語入耳,胸口的痛楚慢慢消失了,而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那樣的安靜,風獨影只覺得所有的事物都那樣的模糊,久遙的聲音,久遙的溫度,如同隔著山隔著海,遙遠而縹緲,刹那間風獨影心底湧出一股力量,她忽然緊緊地抓住了久遙的手,緊緊地仿佛永不能分離。 「久遙……讓青鳥陪著你……去……」 她的呢喃漸漸消去,緩緩闔上了眼睛,緊握著的手慢慢鬆開…… 當素白染血的手無力垂落,久遙的心跟著沉沉地沉沉地墜落黑暗冰涼的深淵。 他低頭看看懷中的愛侶,面容蒼白而平靜。 他靜靜地看著,癡癡地看著,許久後,他緊緊地緊緊地抱住她,如同要勒入骨血相融。 「阿影!」 「阿影!」 山頂上,久遙抱著風獨影,一聲一聲地呼喚著,可再沒有人回應。 天地依舊,可天地間再沒有了傲嘯九天的白鳳凰,天下間從此再沒有英姿無倫的青州鳳王。 嘎!嘎!嘎!嘎! 青鳥展翅飛上半空,發出一聲聲悲鳴,仿佛它已經知道,它的女主人永遠地離去了。 殘陽如血,漸漸西沉。 暮風瑟瑟,涼意浸骨。 久遙坐在山頂上,懷中抱著逝去的愛侶,一直靜靜地坐著,神情木然,滿目空洞,唇邊一道血線緩緩淌下。 時光緩緩流淌,夜幕徐徐降下。 一輪淡月升上高空,清冷的銀輝灑落,照著安靜的山崗,照著死寂的山頂上,兩道人影交頸而臥,仿如死去的鴛鴦。 蒼茫夜色裡,有人乘著大雕禦風而至,他看著山頂上的兩人,看著旁邊不斷悲鳴的青鳥,冰冷的眸中終於湧現淚光。 十月初九,戌時。 禁中都統陽璧城向皇帝稟報,宮中刺客已盡數斬除,未有發現餘孽。 一直呆站在八荒塔上瞭望遠空的東始修終於走下高塔,塔下守著的眾人終於松了一口氣。 淩霄殿裡的屍首與血漬已被清理,皇逖、寧靜遠、豐極、白意馬、華荊台、南片月六人則在六合臺上,或倚坐著,或仰躺著,或呆站著,都是神情木然眼神空寂,仿佛都感應不到外界的一切,沉浸於內心冰涼悲痛的黑暗裡。 東始修看著空曠的大殿,靜立良久,然後吩咐陽璧城:「將北妃關起來,問出其同黨。」 「是。」陽璧城領旨後不敢多問,立刻遵命行事。這一次宮中竟然混入這麼多刺客,說到底他其責難逃,陛下此刻雖然沒有問罪,但他只能盡力立功,以求事後陛下能從輕發落。 東始修移首望向六合台,默默地看著他的兄弟,此時此刻,他們對於彼此的悲痛都無能為力,「申曆,把六王都送回宮去。」說完後,他轉身離開,往鳳影宮而去。 陽璧城到了翠樾宮時,北璿璣正坐在窗前,望著窗外的星月出神,那樣嫺靜的模樣似乎並不知宮中發生的事,更不像與今日刺殺有關聯。 對於這位皇帝的寵妃,在皇帝還未下嚴令之前,陽璧城並不敢怎樣,只是將翠樾宮封了。而後無論問什麼,北璿璣都不曾理會,陽璧城也不敢對她動刑,是以耗了一晚上,他也只能無功而返。 整夜都待在鳳影宮裡的東始修,比之昨天的失魂落魄,身上更多了肅殺寒氣。 陽璧城剛稟報完畢,殿外內侍便匆匆來報,說鳳妃娘娘求見。 東始修臉色陰沉,「讓她進來。」 鳳妃到了鳳影宮,並不步入殿內,只在階下行了,道:「陛下,請讓臣妾去翠樾宮問詢北妃。」 聞言,東始修皺起濃眉,看著鳳妃不語。 「昨夜宮中發生的事,陛下您雖還未降罪臣妾,可召七王回都為陛下慶壽是臣妾說的。雖則是北妃向臣妾提議的,但說到底此事臣妾脫不了干係,若不問個清楚,臣妾地底下也難以瞑目。」鳳妃抬頭看著東始修,面色蒼白卻神色鎮定。她知道,成敗在此一舉,若她不能還自己清白,那此生不但她完了,她的兒子也完了。 東始修默然片刻,揮揮手,「去吧,給你一個時辰。」 「謝陛下恩准。」 翠樾宮裡,北璿璣依舊維持著昨夜的姿勢,一動不動地坐在窗前,目光怔怔地望著窗外的一角翹在藍空上的屋簷。 「妹妹。」鳳妃溫和地喚一聲。 北璿璣聽得,轉頭看著她,微微訝然,然後譏誚地笑笑,「此時此刻還叫我妹妹?」 鳳妃也笑笑,「習慣了。」 「習慣?」北璿璣眸光微垂,「確實,這些年來我也習慣了叫你姐姐。」 鳳妃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我聽說妹妹從昨天到現在,一直不吃東西,這對身子不好,妹妹還是要吃點。」 北璿璣輕笑,略帶嘲諷,「姐姐競是如此關心我,難道不是來審問我的?」 「我又不是解廌府的府尹,去審問誰呢?」鳳妃招手,門口一名宮女捧著膳食走了進來,「我讓他們煮了些銀耳粥,妹妹好歹要吃一點。」她端過粥碗遞到北璿璣手邊,「妹妹趁熱吃吧。」 粥碗溫暖的熱度傳遞到手上,北璿璣有刹那震動,然後她推開粥碗,「姐姐費心了,但我吃不下。」 鳳妃看她一眼,輕輕歎口氣,將粥碗遞回宮女,「妹妹,你又何苦?」 「姐姐怎麼送來的是粥,我本以為會是鴆酒一杯。」北璿璣譏誚道。 鳳妃看著她,默然片刻才道:「妹妹,這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北璿璣柳眉微動,眸中透出冷芒,看著鳳妃,「我以為姐姐能理解呢,鳳氏家族的淪落,難道姐姐心中無恨?」 鳳妃微震。 北璿璣目光利利地看著她,如同一道冷箭直插入她的心頭,「為什麼?因為我是北海的公主,因為我北海亡於他們之手,此國仇家恨不共戴天!」 鳳妃面色微變。 「姐姐現在明白了嗎?」北璿璣再次露出譏誚的笑容。 鳳妃點頭,然後輕輕歎息,「妹妹這樣做 又有何用,又有何意義?你便是殺了陛下與七王,亦不能改變北海滅國的事實。」 「豈會無用。」北璿璣勾唇一笑,嫵媚依然,「自陛下封王以來已然十數年過去,七王經營七州早已成國成勢,都各有了臣將,膝下亦都有了繼位的世子,那麼姐姐你想想,如果七王在帝都為慶賀陛下壽辰而一夕間全部暴卒,姐姐以為天下人會怎麼看?七州的臣將、七王的子嗣,他們又會如何想?哈哈……自然是皇帝忌憚七王,趁機暗害了他們!到時候,為父母報仇,為國君報仇,七州的世子、臣子們便將傭兵而起,到時候必然天下大亂,這大東朝也就分崩離析了。哈哈哈哈……」她仰首大笑,淒厲無比。 她一番話說完,鳳妃膽戰心驚,呆呆地看著北璿璣,半響無語。 「在我北海複國漫漫之時,我豈能容東朝日益昌盛!」北璿璣默然斂笑冷聲道。 鳳妃怔了半響,才喃喃道:「只是因為這個理由,所以你尋來了這些刺客?」 「是啊。」北璿璣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我想了許久,我到底能做些什麼,又如何才能報得了仇,直到有一天,我看到陛下收到七王來信的神情,我就明白了。」 她起身走至窗前,伸手扣到窗櫺上,十指用力,指節突起, 「當年五大家族傾覆,我不能犯前車之鑒,所以這些年我不但不結交外臣,甚至為了讓陛下對我放下戒心,我常年服用麝香湯連子嗣也不生。這些年裡,我百般討好他,一言一行都以他的喜樂來說來做,於是我成了最合他心意的妃子,擁有了每年出宮一趟的機會。」 「難道是?」鳳妃一驚。 「哼」。北璿璣嗤聲一笑,「就如姐姐所想的。九年前,我在華門寺上香的時候,有人對我說,他與我一樣,都被大東朝滅了家國,他問我要不要報仇,於是從此我便有了同伴。」 「那是誰?」鳳妃柳眉微斂,「你出行那麼多的侍從侍衛守著,豈容你與外人隨便相見。」 北璿璣回頭看了一眼鳳妃,微微一笑,笑容神秘。「想來姐姐也聽說了昨日淩霄殿裡的事,便當知他非尋常人,擁有我們所沒有的異能,他自然可以在不讓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與我聯繫。」 「那些刺客都是他找來的?」鳳妃本是聰明人,一點即通。 北璿璣頷首,「既然我定下了殺七王以亂東朝的計策,那麼拔刀的人貴精不貴多。因此我告訴他,去找當年那些被陛下與七王滅掉的亂世梟雄們,他們活著的肯定想報仇,我們與他們有共同的目標,我們只需要他們提供一位最好的拔刀人。」她微微一頓,看著鳳妃,「姐姐也知道,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沒有什麼秘密,所以我負責打聽,然後他負責去尋找。那些人他們有的重金買來殺手,有的派來得力屬下,有的甚至親自出馬,我與他每一年在華門寺聯絡一次,然後我會帶回一名殺手。自然,那名殺手會易容成我身邊的一名內侍,而原來那名內侍則被滅口。等帶回了宮裡,我即尋個錯處將之打發至冷僻的宮室,如此則不引人注目,這些年下來,我一共帶回七名殺手。」 「然後前日,你最後一次出宮,帶回的就是那位身具異能的同伴。」鳳妃不待她說便接道,「昨日你便安排了那一場刺殺,從陛下至七王,你一個也不會放!」 北璿璣不語,但臉上的神情顯然是默認,只是眼中卻怎麼也掩藏不了那抹隱痛。 殿中一時靜寂異常。 鳳妃看著她,看了她許久,最後長長歎息一聲,「妹妹,你知道為何你活得這麼痛苦嗎?」 北璿璣聽得她此問,微有睖睜。 「因為你一直活在當年城破國亡時,你一直在往回看。」 北璿璣一震,呆呆地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北海是滅國了,可難道不是因北海有錯在先嗎?我鳳家是淪落了,可我鳳家亦有錯。鳳家淪落,我心中悲痛,就如同北海被滅,妹妹心中悲痛,此種心情並無二致。可是……」鳳妃臉上的神情黯然卻又平靜,「既然已然覆滅,那為什麼你我要為已逝去的人事而活著?我們之所以活著,是此時此刻你我依然能動能說能睡能笑能想,而昨天的我們已然隨著昨天消逝,永遠都不會回來。」 這樣的話北璿璣從未聽過,她滿臉訝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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