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鳳影空來 | 上頁 下頁 |
一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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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間的擁抱應該不算吧?戰場上受傷時與將士們勾肩搭背相互攙扶也不算吧?那十二歲那年,木槿花樹下四哥睡著了,她替他抬臉上得落花時偷偷親了他的臉,算不算?或者十三歲那年,四哥去閔州前,薔薇架前月圓花好,四哥摘一朵薔薇插在她的鬢角說回來要送她信物,說完後飛快地親了她的嘴一下,算不算? 可是……那所有的都算上,也不能喝此刻的相比。 再後來,她僅余的神智也飛遠了,腦中一片空白,身子軟軟的又輕飄飄的,如在雲端。 …… 許久後,久遙才放開她,沙啞著聲音道:「我們得去看雪了,不然就要錯過了時辰了。」 「喔」風獨影呆呆地還沒能回神。 出了花穀,久遙領著風獨影往東走去,順著山道往下,一路上穿林跨澗,中途還經過一段緊鄰峭壁的羊腸小道,頗為兇險,可兩人去走得安穩放鬆,久遙牽著風獨影的手沒有放開過,風獨影也任他牽著沒有睜開過。 時光流逝,等到兩人走出山林時,已是夕陽西下,晚霞滿天,如錦似火。 「看那邊。」久遙指左前方道。 風獨影順著看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便見那邊長滿了大片的蒲公英,團團簇簇,如同白雪鋪滿山野。 「這樣看去,還真像雪。」她淡淡笑道。 「還不止這樣。」久遙神秘地笑笑,拉著她繞過那片蒲公英。 繞過去後,下面是一片頗為平坦的坡地,這時節裡黃黃綠綠的野草中點綴些白得黃的野花。 「來,我們在這裡坐下。」久遙從包袱裡取出一塊氈毯鋪在草地上,然後拉著風獨影並肩坐下,「等一下就可以看了。」 風獨影今日已被久遙的「風、花」驚喜到了,所以這會兒也有些好奇地道:「可以看什麼?」 久遙但笑不語,只是側耳傾聽。 風獨影見他那樣,便也不問了,學者他的樣子去聽。她功力深厚,比之久遙能聽到更遠更輕的聲音,過得片刻,她便聽到嗚嗚嗚的呼嘯聲,她知道是起風了,正自那邊山谷吹來,很快便會吹到這裡。 「來了。」久遙輕聲道,「抬頭。」 風獨影聽他的話,抬起了頭。 隨著嗚嗚嗚聲越發的大,一陣大風刮送而至,然後便看到無數蒲公英自山坡上飛起,潔白如絨,隨風飛上半空,有的順著風力飛得更高更遠,有的卻飄飄蕩蕩地下墜,漫天鋪灑如同絮雪飛舞。而天空上,暮雲漂遊,晚霞繾綣 ,仿佛赤綢橫陳,胭脂濃抹,襯著雪白飄飛的蒲公英,那等景色是如此的奇異又奇妙,風獨影忍不住發出驚歎。 「這樣看著可真漂亮,便使真的下雪也比不上此刻。」 「每到傍晚,上面的山谷裡便會起大風,然後吹起這些蒲公英。」久遙望著那些飄飛於晚霞裡的蒲公英雪,聲音極輕,似乎怕聲大了便要驚飛了它們,「這一年來往在別院,無所事事時便常到山裡走走,發現了這些,那時候就想讓你也看看。」 風獨影聞言,心頭一動,側首看向他。 她半生征戰操忙國事,何曾有過閒時閒情賞過如此風景,卻總是眼前這個人,跟她說一些別人不曾說過的話,帶她做一些不曾做過的事情,領她看一些不同的風景。想起帝都裡的那些年,想起東溟海邊的數日,想起過去的這兩年……曾經不以為然,可此時此刻,卻驀然懂得了,只有情深如他,才會時時惦記著她,才會為她做盡所有。 大東於他又滅族之仇,可在青州危難之際,他依然挺身而出,如今為著她,更是費勁思量,只想為她分憂,只盼她能開顏。 到底該市何等灑脫的胸懷,才能放下那些血海深仇? 到底該是何等寬廣的胸懷,才能放入那些深情厚意? 一時間,心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又是悲傷,又是歡喜,那樣的複雜,她目中禁不住有霧氣氤氳。 「久遙,這世間怎會有一個如此的你?你又為何待我這般的好?」她喃喃著,伸手撫上他俊美無儔的面容,指尖冰涼而輕顫。 入耳的刹那,久遙禁不住全身一顫,這麼多年來。何曾自風獨影口中聽過這樣飽含情意的話語,胸膛裡的心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那刻他耳中盡是自己有若鼓鳴的心跳聲。 他轉過頭,抬手握住她撫在臉上的手,彼此的手都有些發顫,仿佛此時彼此顫動的心。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得看著她,想從她的眼中看清神情,想知道是不是自己會錯意了。終於……他看清了,那雙鳳目裡清清楚楚地映著他,流波盈轉裡明明白白地蘊著情意。 「阿影……」他激動得除了叫喚她的名字,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就像跋涉了千山萬水歷盡了風雨滄桑,終於在高高的懸崖之巔摘取了那朵他渴望了千萬年的花兒。一路艱程,儘管滿身傷痕疲累,可在那刻,他一直空落落的胸膛忽然變得溫暖充實。一股甜蜜的清流自心田湧出,緩緩流溢,瞬間便流遍四肢百骸,抹去了那些風霜刻下的傷口,掃去那些風雨積累的疲憊,他身心只餘歡喜與滿足。 許久,他摩挲著她貼在他臉頰上的手,喃喃訴說著:「阿影,當年在帝都第一眼看到你後,我便常常生出癡念,想著人若能有生生世世就好。可輪回之事太過虛無縹緲,便是真有,你的來生可能早已許了別人。」 風獨影腦中閃過一道人影,但也只是刹那,此刻的她眼中心中只有面前的人。 「久羅的仇與痛我一生也不能忘,可又能如何呢?去殺了你的兄弟報仇?還是招兵買馬滅了這大東王朝以洩憤恨?殺了他們,我的親人、族人也不能回來,我更不能以一己之私而令天下百姓遭受那家破人亡的悲苦。」 久遙側首偎著她的手,眉間淡淡一抹憂傷,像一個傷口痛了的孩子尋求一點撫慰。風獨影頓時心頭一片柔軟,手指順著他的長眉輕輕撫著,似乎撫一下便能抹去一點傷痛。 「所以,那些仇與恨、悲與痛,無論有多重,我都埋起來。或許終有一日,族人的亡魂能理解,他們能安眠於地下。」久遙抬眸看著她,眼睛如夜海一般深廣而寧靜,「而我……或許是緣分,或許是老天憐我,成全了我此生的癡念,讓你我結成夫妻。阿影,我不知道人有沒有生生世世,我能肯定的是我和你有今生,也可能唯有今生,我又怎能糟蹋了今生。」 風獨影心弦一顫,如有一隻手在輕輕撥動著,起先紛紛亂亂地不知奏著什麼,可看著久遙清明的眼睛,那些紛亂便如雲霧在旭陽的輝射下盡數散去,只余清幽寧靜的心曲隨著心跳不疾不徐地奏著。 「阿影,人生短短數十年而已,我怎能將之用來仇恨悲傷,我盼了許多年菜盼到與你結髮為夫妻,我怎捨得餘生與你陌路。」久遙抬起頭,深深地看著風獨影,眼睛如天邊碧湖淨無塵埃,「阿影,久羅只餘我一個,我也只有你一個,我們今生做一對恩愛夫妻,我們快快活活地過這一生好不好?」 久遙說完了便靜靜地看著風獨影。 風獨影也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言語。 這一刻天地靜謐,如亙古之初。 許久,她伸出左手,按在他的胸膛上,目光也看著他的胸口,聲音輕柔得像風中飄飛的蒲公英,「這裡一定如天一般寬廣無垠。」她抬頭,深深地看著他,那雙從來冷峻威嚴的鳳目力有著從未有過的柔波與情意,那一刻,她美如天湖邊臨風低頭的青蓮,「久遙,我答應你,我們做一對恩愛夫妻,白首偕老,不離不棄。」過往無論有多少懊悔與痛苦,都無法挽回,她此生再不能負眼前的人,這個待她情深似海的人。 「阿影!」久遙輕輕地呢喃一聲,抑不住心頭的震動與狂喜,伸手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著。 風獨影伸手,然後緩緩落在他的背上,緊緊地會抱著他。 這一刻,天地俱寂,萬物俱無,只餘他們靜靜地相依。 風吹過後,蒲公英雪自然也就落盡了。 「只這麼片刻就沒了。」風獨影頗有些依依不捨。 「你喜歡看,也不是沒有法子。」久遙微微一笑,然後取出袖中竹笛吹了兩聲,片刻,空中嘎地傳來長鳴,便見青鳥翩翩而來。 「它什麼時候跟來的?」這一天裡,風獨影不曾見青鳥現身,一直以為它留在別院裡。 「它一直跟著呢。」久遙道,抬手拍拍青鳥的腦袋,指著山坡上,「去,到上面扇幾下。」 嘎!青鳥撲騰飛上半空,然後落在了山坡上,伸展了大翅膀,嘩!嘩!嘩!使勁扇著,頓時便有狂風大起,將那些蒲公英再次吹起,飄飄揚揚飛上半空,再洋洋灑灑地如雪飛落。 風獨影看著再次漫天飛舞的蒲公英,不由展顏微笑。 而山坡上,青鳥看著被它扇得滿天飛的蒲公英,大約也覺得很好玩,又使勁地連連扇著,等到頭頂那片天空上飄飛著密密麻麻的蒲公英時,它便自個兒撲騰著飛到了半空,然後又展開翅膀扇去,扇得這兒一團,那兒一片,有的飛得高了,它便追著飛去,似乎是想把那些飛得高的扇下來,可翅膀扇去,輕飄飄的蒲公英飛得更加高了,於是青鳥嘎嘎地一邊大聲鳴叫一邊繼續追去,不給扇下來就不肯罷休。 下方,風獨影看著青鳥那幼稚的舉動,忍不住輕笑出聲,倒是不在意那些飄揚著的蒲公英,反是去看青鳥如何與那些雪花似的蒲公英相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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